她根本不敢看国公府上一众人好奇又怪异的神情,道了个谢,飞也似地跑出了屋子。临时从马车上取出的银狐裘很暖和,却压得她够呛,裹着一身毛绒绒的银灰蹿上车,模样狼狈。
王放的衣物比她的大很多,她索性把自己整个人埋在狐裘里,不一会儿车厢外传来马匹嘶鸣,有人踩着脚踏上了车,然后车轮就开始飞速地运动了。
罗敷先是露出一双浅褐的眸子,再慢慢地从裘皮里钻出来,低声道:“能不能不要这样。”
王放斜躺在软榻上,静静地支颐道:“在我看来比起让你着凉,他们的看法不值一提。现在那些目光让你不舒服,可是你以后照样要习惯。我不是个喜欢被无关紧要的揣测改变的人,所以希望你容谅。”
罗敷掀开车窗的纱帘,玻璃浅淡地映出她脸,浸在深海似的夜色里。月亮时有时无,她搭在窗口的指尖划过一片皎洁,心中也亮堂了些许,不由呼出一口气。
“你怕什么?”
她转过脸看他,摇摇头,“没有,我一直相信你。”
他晚上饮了几杯酒,本来不算什么,这时太阳穴却破天荒沉沉的,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你相信我会娶你,这辈子只有你一位夫人?相信我能说动你的家族,把你风风光光抬进昌平门?”
月光消失了,她清澈的眸光暗了须臾,把额角贴在车壁上良久,又抿唇挪到榻边,攀住他的肩:
“我相信是因为我想相信你。你做不到,我不会勉强,可是我觉得你想做到,也有能力做到。”
他描着她淡樱色的唇,醇厚的酒香近在咫尺,“阿姊,我有时候太过自负,许多想要的结果,并不像最初期望的那样。”他把她按在怀里,喃喃道:“我有时候也会怕,怕委屈你。”
罗敷伏在他胸口,闭着眼睛道:“你喝醉了么?”
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就在耳畔,她的神思在一点点松散,“我有职位,有住的地方,要是不当院判了,也能养活自己。我过得好好的,委屈什么?”
王放扣住她的左手,五指交缠,道:“多谢。”
她和他在一起,往后不知要遭多少非议,他做事素来求一个圆满,于此却总有力不从心的时候。她想的简单,但他必定要看的更远,她肯信他,他就再无顾虑。
罗敷快睡着了,“我说真的………方琼要是没有让我南下离京,我就能天天看见你了。可是已经定下来……”她蓦地睁开眼,“对了,我今天在常老夫人的屋里看见园子里有个背影,好像是方公子。”
王放坐起身,她差点掉下去,忙抓住他的宽袍,“还有,进门时我就奇怪那个上了年纪的侍女为何那样多嘴,生怕我进去一样……要是房里有人,拖延时间从后门溜走也是可行的。只是这些都只是我的猜测,做不得数。”
他面上平静,客观评价道:“要是宣泽,他不太可能让你看到。”
罗敷道:“就是跟你知会一声。今日为病人看诊,她提到了晏道初这个名字,你认识吧?”
王放长长的眼睫微动,“你来之前没有打听打听?这位老夫人是祖父指给第一代端阳候的正妻,成婚三日后就被赶回家,后来变得神志不清。四十年前的端阳候是宣泽的祖父,我祖母的同胞兄长,名字就叫道初。”
话匣子一旦打开就收不住,她抑制不住地发问:“成婚三日后就被赶回娘家,这得多不走运啊!怎么一回事?”
“端阳候之前已经有一位夫人,是商人之女,祖父让他休妻,他不应,反倒说常氏嫁过来连平妻都做不上。那时定国公势力很大,常氏一气之下跑回府,侯府那边又是不肯罢休的态度,祖父不愿管,就放着了。后来常氏一直没有再嫁,也无人问津了。”
罗敷感慨道:“你舅祖父也太强硬了,至少给人家女郎留一点颜面。国公府的大小姐自然心高气傲,就这么赶回去,定国公也答应?”
王放道:“你也看见了常玄义身为一族之长,却并无多少胆量,他本人惯于作壁上观,能支持家里长辈与方氏针锋相对,已算十分卖力了。”
“看来不是每个做哥哥的都和你一样。”
他很受用,闲闲道:“你没带过孩子,家里仿佛也没有比你小的?梁帝虽是过继来的,但我猜你们的关系要比和你堂姐好得多。”
“苏桓啊……我父母刚去世的那会儿,婆婆带我去了定启城,把安定郡王的世子一起带回了明都。我那时天天哭,和婆婆睡一张床,后来他总逗我笑,渐渐地也不哭了,过了几天我问婆婆:‘可不可以和小哥哥睡一块儿’,要他真是我堂兄,说不定婆婆就答应了。这么说来,我还是有兄长的。”
王放拿指节一下下敲着她的手背,“阿姊,眼下这个情形你都能跟我提别的男人,太不道德了。”
罗敷换了个姿势依在他手臂上,笑吟吟道:“我师父说了,只要有医德就好,他不打算把我教的很有道德。”
“又提一个。”
她近距离地看他的眼睛,秋季的星辰一般清冽,“十九郎,你到底看上我什么呀,我的自我感觉已经够良好了,你还要让我再良好一些,迟早会遭报应的。”
马车硌到一块石头晃了晃,她的乌发散在他脖子上,手抵在他心口,他侧首吻了吻她的额头,“觊觎阿姊田产千亩、家大业大、朝中有人、能助在下步步高升,最难得的是长得还能看,这就皆大欢喜了。”
她扑哧一声笑出来,可他又认真道:“我没有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