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看着面前这个比魔鬼更可怕的人,她第一次这样仔细地看他。他的面容丝毫不像魔鬼,甚至比天神更加高贵清俊。瘦削的面颊是毫无血色的苍白,却不似病态的憔悴,而是一种绝世的孤高冷傲。他的嘴唇很薄,每当那些残酷恶意的话从齿间一字字迸出,唇角总是向上微斜,勾勒出一个冰封的冷笑。
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漆黑的瞳仁上,似乎蒙着一层淡淡的蓝,像夜晚的晴空,总有异样的光彩在眼底流过。那双眼睛就像波光潋滟的湖泊,总引的人想在其中泛舟赏月,静静停泊。可是不知时候就会风浪大作,漩涡翻涌,将措手不及的人溺死在深不可测的湖底。或许,在他眼中闪光的,就是那些死者的亡灵。
就是这样一个人,着一袭和眸子同样颜色的长袍,端坐在一张晶莹明澈,仿佛玉雕的椅上,居高临下的姿态像天地的主宰。
他看着怔怔凝视自己的水影,嘴角又是冷冷笑意,“遗忘过去才能抛弃痛苦,才能开始新的生活。你是清修之人,保留那些无用的记忆做什么?一颗空白干净的心更利于清修。水影,再退一步,否则……”未说完的话往往更具有威胁性,他指尖的美丽火焰燃得更艳,火舌慢慢地舔向流火的剑鞘。
大殿里已炙热如溶炉,水影额上却一滴汗也没有。她的面容惨白如严冬的雪,颤抖着回头望着后面,不能再退了,她不能忘记,不能忘记她千辛万苦来寻她的剑,不能忘记远方有人在等她回家。师傅说她命犯孤星,注定寂寞。若真是那样,至少还有回忆相伴,寂寞就不会太冷。
这倔强的女子终于崩溃了,涟涟的清泪滑下面颊,她向他伸出一只乞求的手,声音颤栗得几乎听不清,“求你……不要毁了流火……不要让我忘记……”
五、绝境疑无路(1)
水影的哀婉乞求似乎让黑衣男子大吃一惊,他的表情凝固了一瞬,随后,有冰雪消融的痕迹,他轻叹一声,捻熄了指尖的火,第一次说出了温暖怜惜的话:“可怜的小剑仙,不要哭了,我不再逼你忘记,也还给你剑。”
他抬手,将流火剑抛给水影,袍袖轻扬,滔滔的忘川消失无踪,一丝水迹也未留下。
水影接剑在手,心里重又找回了丢失多日的踏实感。她抬头看他,泪痕未干的眼里杀意森森。他似乎想说什么,但已来不及。剑已出鞘,金红色的华丽光辉铺展开来,笼罩了他的全身,寒星般的一道剑芒,直刺眉心。
“流光无痕”!是水影最得意的剑招,是必杀的绝技。只要她使出,从没有谁能从剑下生还。更何况他是坐着,退不可退,避不能避。所有的恨意和委屈都在剑下渲泻,要他以死来偿。
剑风凌厉地袭来,他没有试图躲闪,眼里也不见丝毫惊慌,反而是一丝伤感的怜惜,他轻轻地叹息:“傻孩子!
”剑锋离他眉心仅有一寸,水影忽然惨呼一声,流火剑脱手,呛然落地,她的身体如遭重撞,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眼看就要撞上后面的石柱。黑衣人并未起身,只是伸手向她凌空抓去,一股强大的吸力止住了她的坠落,将她拉了回来,落进他的怀抱。
水影完全被吓住了,脸色惨白僵硬,圆睁睁的眼里流溢着满满的惊恐,没有言语,没有动作,木偶般任由他摆弄。
他亦无言,只是轻轻拭去她嘴角渗出的血丝,掏出一粒碧绿的药丸凑到她唇边,水影木然地张口咽下。他把微凉的掌心盖在她的额头,温热的细流丝丝缕缕沁入她的身体,大概过了一盏茶的工夫,水影才“啊”的叫出声来。挣开他的手,努力支撑起摇摇晃晃的身体,盯着他的眼神仍是惊惶万分,嘶声喊道:“你到底是什么怪物?”
“什么怪物?”他低声重复着,仿佛是自嘲,苍白的面容重又笼上一层寒霜,“我的确是个怪物!凭你也能杀得了我?若不是我早有预料,你在拨剑的一刻就已经魂飞魄散,万劫不复了。”
水影诧异,刚才那铜墙铁壁般的屏蔽,难道只是他最低级的防御?但即使如此,她还是承受不了。若不是他出手相救,她还是会死的,可是,他为什么要救她?他诱她到这里来,不就是要杀她吗?
“你受伤了,需要调息静养,这间殿后有空房,你去休息吧。”他似乎猜出了水影的疑惑,在她还未开口之前岔开话题。
水影丝毫不领情,俯身拾起佩剑,冷冷地看他:“你要杀就杀,不杀就放我走!”可是她的质问得不到回答,黑衣人以手支着额头,眼帘低垂,竟似已睡着了。水影又站了半晌,仍是无人理睬的冷场,她无可奈何,狠狠一跺脚,向殿后走去。
大殿后面果然有一间空房,床帐、桌椅、妆台一应俱全,虽是石屋,却不觉阴寒。水影在妆台前坐下,精致的菱花镜中映出了她疲惫倦怠的脸,她对着镜中的自己牵动嘴角,做出一个僵硬的苦笑。
“告诉我他到底是什么人?”她求助于对面的水影,一遍遍地问,得到的回答却只有在空气中蔓延的缄默。
水影无奈地推镜而起,在房内转了几圈,也未看出有何异样。她只好又在床边坐下,把玩着失而复得的流火剑,虽然在那人面前毫无作用,但有它在手,还是安心的。除了流火,她还有紫烟寒,和雀明赠予的三根琴弦,但是没有一样能助她逃脱眼前的梦魇。
她真的很累了,倚在床头就昏沉沉睡去。奇怪的是,刚刚经历的惊心动魄,死里逃生,竟没有重现在她的梦境里,整整一夜,她的梦里都荡漾着坤灵清扬飘摇的箫音,婉转地重复着同一支曲调,《凤求凰》。这本是尘世中的音律,是男子对心仪女子的委婉倾诉。在昆山时,坤灵常常在她身边吹起这首曲子,而她,则冷漠着面容,装作不懂。今天竟在梦里听到,她想告诉他,她懂的,一直都懂,可是,只怕已没有机会了。
这里是深深的地下,看不到白昼黑夜的更替,水影醒来,睡去,睡去,醒来,也不知颠倒昏沉了多久,终于极不情愿地彻底清醒。她起身下床,精神竟然很好,胸口的隐痛也完全消失。
水影慢慢踱回到那间大殿,黑衣人仍是独自坐在那里,仿佛从未离开过。
“喂,你一直坐在这儿吗?是不是怕我逃走?”水影总算找到可以取笑他的机会,自然不肯放过。
“如果我不在这儿,你就逃得了吗?”他的口吻仍是戏谑尖锐,深深的眼里却荡过一丝暖意。水影哑然,这片地下的迷宫错综复杂,只要他不想让她走,她就只能困在这里。他不杀她也不放她,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你究竟是什么人?究竟要将我怎么样,求求你说明白好不好!”水影挡在他面前,执拗地追问答案。
他不回答,却认真地看着她,从头到脚,一分一寸细细地看下来,深潭的眼眸平静得无风无浪,点漆双瞳倒映着两个小小的人影,占据他全部的视线。
水影被他无遮无挡的目光盯得心虚,赶忙闪到一旁,避开他的注视。他忽然笑了,然后说了一句非常奇怪的话:“水影,你知道吗,平安集里那些妇孺的死,都应该记在你的帐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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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绝境疑无路(2)
“什么!”水影又惊又怒,几乎暴跳起来,“那是你操纵月盈造孽作恶,与我什么相干?”“当然与你相干,因为,平安集之劫,是我专为你而设的。也就是说,如果你不必入世历劫,平安集的也就没有那场苦难。”他欣赏着她的愤怒,悠悠地道。
“为什么?”水影的思维一片混乱,似乎一切都是懵懵的未知。她紧盯着这神秘的黑衣男子,等待从他口中揭秘一个巨大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