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讷虽然平日里跳脱些,也知道阖宫的账务不是个小事情。
尤其是容晚初执意彻底清算账目,当时宋尚宫和崔掌事意有所指的规劝,都曾落进了侍女的耳朵里。
如今阿敏回了这样的话,她心里不由得心惊肉跳的,偏偏容晚初神色宁静,仿佛既不惊讶,也不担心,不由得暗暗地着急。
她小声问道:“娘娘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了?”
容晚初有些诧异似的,偏过头来看了她一眼,含笑道:“你娘娘又不是南斗星君,能掐会算,也不是老程大人,天生计相,哪里就能一听便知是什么地方出了什么问题!”
阿讷被她笑了一回,就鼓起了腮。
她替姑娘着急,姑娘反而一点都不挂在心上!
真是皇帝不急太监急,贵妃不急宫女急。
“好了,好了。”容晚初这边抽出了上午临走前做了记号的账本,又卷起了衣袖,看着她还一副气鼓鼓的样子,就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鬟,道:“这宫里各人都有各人的心思,往后事情还多着呢,一件一件都自己先焦心起来,哪里值得。”
阿讷被她轻易安抚了,就默默地替她系住了折在肘上的袖口,一面又耐不住地问道:“您说老程大人是天生计相,怎么就有人天生就能做计相呢?”
容晚初已经摊开了手底下的那册账,就随口道:“老程大人从小见数不忘,七、八岁上,就曾经以数算之道设坛,遍邀天下人杰。当时国子监的教谕,也曾尽驱明算科贡生与斗,却没有一个胜过了他。”
“程大人就此名动天下!”
阿讷听得入迷,见容晚初三言两语就停下了,不由得追问道:“后来呢?后来程大人就做了官没有?”
“本朝哪有七、八岁的官员。”容晚初被她的异想天开逗笑了,道:“程大人也是个有心的人,他设了这个坛,在天下间都扬了声名,却就重新潜下了心思,做了十年的学问。”
“十年之后,他赴试的时候,却已经写出了那本被奉为当朝数术第一典的《程氏算谱》。同辈之中,谁还能与他一试高下?”
十七、八岁,已经为一代宗师,令天下士子折腰,该是何等的风光。
阿讷听得目眩神迷。
容晚初说到这里,也不由得微微有些感慨,一时手中拨弄盘珠的动作都停了停,道:“先帝爷一朝若不是老程大人把持了这些年的钱袋子,只怕国库早就尽空了。哪里还有今日呢。”
阿讷原只当是听故事似的,竟没想到听的是个当朝人的传奇,十分的惊讶,道:“那这位程大人如今可还在朝么?奴婢怎么就没有听过咱们家同姓程的老大人家有过往来呢?”
那自然是因为程无疾知道自己职权敏感,一意要做孤臣,偏偏容玄明这样的炙手可热、风光无限,当然就更不会同容家有什么往来了。
容家越是门庭若市、车水马龙,程无疾对容玄明就越是敬而远之。
这话容晚初就没有对她说,只道:“先帝大行之后,老程大人就辞官回乡去了!”
侍女就十分失望地长长“啊”了一声。
容晚初心中却是一动。
就她所知,程无疾一向体魄康健,否则当日泰安皇帝临终托孤,也不会就点了他同为顾命大臣。
他离开朝堂,名为病乞骸骨,实际上恐怕远不是那么回事。
想来如今该仍有余勇。
她原本心里头想的都是厌恨而倦的念头,自然不会想着这位忠直的老臣如何,但如今心境一变,反而就牵挂起别的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