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惯例,“猎达”要骑马绕场一周,向人群抛撒象征吉祥幸福的黏饽饽。
国清明兴高采烈地向人们招手致意,后边跟着两个骑着马的满族少女,手里端着托盘,盘里装着做成各种小动物状的黄米黏饽饽。国清明边走边抓起黏饽饽向人群抛去。老关东抢着一个,就往花小尤手里塞,却见花小尤笑着,泪水一双一对地往下掉。花小尤又想起哥哥国子秦,想哥哥要是活着,见着这情景该多高兴啊!
胡爷人高手大,也抢到一个,胡嫂接过咬了一口,又往胡爷嘴里送,两个人你一口,我一口,吃得眉开眼笑,甜甜蜜蜜,引来周围不少羡慕的眼光。
老关东吃着饽饽,问花小尤:“姐,你说,要是俺大来了,能不能得第一?”花小尤想都没想就肯定地说:“能,他准能。”花小尤知道慕雨潇的骑术,他来参赛,小侄肯定不是对手。只是这狗东西……花小尤想,找机会一定举办一个谁都可以参加、谁都愿意参加的闯火阵活动,不管你是满族人、蒙古人、锡伯族人,还是山东人、河北人、江浙人、只要你有本事,你就是星官,你就是猎达,你就是巴图鲁!
最精彩的时刻来到了,瑚尔哈苏出现在观星台上。
不愧为满族第一大萨满,瑚尔哈苏确有过人之处。只见他上得台来,就把一块烧得通红的火炭吞进嘴里,然后开始模仿各种火神的动作。
老关东推了推花小尤:“姐,他嘴里是不是事先安了一些铁皮?”
花小尤:“如果是那样,也就不会有人敬服他了。”
满人各个氏族都有自己敬奉的火神,因为这次祭祀活动是整个满族的,所以,作为主祭的大萨满必须使各氏族的火神都出现在观星台上。只见他忽而手持两根火钎,如虎豹样腾挪跳跃,忽而舞两根香火,如鹞鹰般展翅翱翔,真不敢想象,五十多岁的人了,竟还有这般好身手。众人正看得眼花缭乱之时,瑚尔哈苏一声低啸,身子扭成龙蛇状,几乎就是在台上飞起来,边飞边从嘴里往出吐火,真就如一只火龙或火蛇在空中盘旋飞舞。
上万人同时发出喝彩,声震夜空。
祭过火神之后,瑚尔哈苏跳下台,来到刚才骑手们跃过的那火池前,脱下鞋,光着脚围着火池飞跑,跑着跑着,随一声长啸,人就跳到了火池中。
所有的人都屏住了呼吸,踮着脚抻着脖子看。胡嫂看不清楚,一扳胡爷的肩膀,就骑在了胡爷的脖子上。花小尤看见,又来了坏劲,问老关东:“能不能整条蛇来?”老关东说:“这附近南方人开的饭馆里就有,姐,你要蛇干什么?”花小尤说:“别问了,去弄一条来。”老关东答应着挤出人群。
瑚尔哈苏仍光着脚在火池中舞着,这是他家祖传十几代的绝技。当年,金兵掳来北宋两个皇帝后,把他们脖子系上铃铛,光脚推到烧红的铁板上,看够了汉人两个最高统治者的丑态后,再让他先祖赤足在铁板上表演金人勇士在火海中的泰然自若。
瑚尔哈苏在火池中表演完一段舞蹈后,又一声长啸,跳出火池。身子刚刚落地,就被一些人围起来,争着抢他的脚往自己身上的某个部位贴。按满人的说法,萨满跳过火池的脚是能治百病的。
老关东回来了,还真弄来一条蛇,花小尤让他把蛇牙掰掉,瞅准胡嫂就扔了过去。
胡嫂正聚精会神地看着,突觉有一个凉凉的东西落在脖子上,她抓过一看,是一条蛇,她惊叫一声,就把蛇抓起扔了出去。
胡嫂这一惊,使的力气大了些,那蛇直直地落在了火池边,有眼尖的人看见了,兴奋地叫起来:“蛇!看,火蛇出来了!”
在这种大型祭祀活动中,如果有冬眠的蛇能从洞里爬出来,满人认为是大吉兆。于是,祭祀场中所有的满人都跪下来,齐声喊道:“火蛇出来了,好日子又要回来了!”
关老爷眼含热泪,说的却是另一句话:“功德圆满,功德圆满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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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东过客 第十四章(5)
关老爷在城里拜了三天神,慕雨潇在黄花寨会了三天鬼,看的是《聊斋》,看得只觉得满屋满地都游荡着鬼。
满人搞的这套鬼把戏,他早在十几天前就听说了,按他的性子,原是非要出头搅和不可的。但一看花小尤的情面,二看孙二娘的恩面,他第一次对满人的作为睁了一只眼闭了一只眼。
花小尤和老关东每天回来,都要跟他讲祭祀的盛况和活动中的奇闻趣事。他耳朵听着,脑子里却在转动着一击破敌的办法。花小尤绘声绘色地描述大萨满瑚尔哈苏的神通广大,他却边听边思谋着让这个满人心中的神如何出乖露丑。想着想着,他就笑了。花小尤问他笑什么,他说:“精彩,精彩。”听着好似在赞扬祭祀活动,实际是在为自己心中想出的制胜方法喝彩,并为这制胜方法不能像放鹰屠鸦那样实施而感到一些遗憾。
最后这天晚上,花小尤讲了用蛇吓唬胡嫂的事后,几个人正在大笑,“十不全”的老大“另辟蹊径”和老十“沉默是金”来了,还是像以往一样,会说话的不说,让不会说话的比画。
慕雨潇明白了,“十不全”里已经好久没有女人了。自从花小尤住进黄花寨,慕雨潇就让曲东民把这事停了,看来,这十个兄弟是有些着急了。
慕雨潇说:“你们不来,我也正想找你们呢,这事不能像过去那么办了,老大,你看这样行不?都娶个媳妇吧,在‘十不全’院子里,每人盖三间房子,大家还住在一起。”
“另辟蹊径”说:“咱这样的,谁跟呀?”
慕雨潇说:“这事就交给我,保证让你们都娶上媳妇。”
正在这时,黑姑领着孩子气哼哼地进来。“另辟蹊径”领着“沉默是金”喜气洋洋地走了。
黑姑对慕雨潇说:“哥,你说这满族人也太不像话了,你过年过节的,俺去捧场,凑热闹喝碗粥都不给,还踢人,这么小的孩子也下得了手!”
慕雨潇细一问才清楚,满人在抚近门外支了两口大锅,煮了两锅小肉饭,供人享用。黑姑的三个孩子闻见肉香,也凑过去想讨一碗吃,却被老阿古一脚一个,全给踢了出来。黑姑上前理论,阿古也不理她,只指了指大锅旁立着的一块牌子,黑姑不识字,找别人一问,才知上边写着:满人家祭,天神赏赐,非族人恕不接待。
慕雨潇一听,打了个哈欠,说:“看你气哼哼的样子,我以为什么大事呢,一碗粥,不喝就不喝呗,行了,回去吧,我困了。”
见慕雨潇这个态度,黑姑没再说什么,领着孩子走了。
待花小尤与老关东也走后,慕雨潇的脸沉下来,心里骂道,你个姓关的老鞑子,我不去逗你,你反倒来撩我,我看你纯粹是被火烧得不知东南西北了!满人的规矩慕雨潇都懂,知道祭祀过后那小肉饭是谁都可以吃的,从来没听说哪家满人施小肉饭不许外人吃,这姓关的明显是有些得意忘形了,是不是看见我没露头,以为我怕他了?慕雨潇当即喊来曲东民,布置了一番。
三天的祭祀已到了尾声,关老爷所担心的事没有发生,黄花寨的人根本没有露面,一切都顺利得不能再顺利。关老爷心情相当好,与瑚尔哈苏在一起谈笑风生,商量明年开春再搞一次祭祀。正说笑间,忽见施放小肉饭的地方有了骚乱,关老爷忙走过去,一问才知,有几十个汉人要吃小肉饭,阿古不给,两伙人就吵了起来。关老爷一听,怒从心起,一脚就把那写有“非族人恕不接待”的牌子踢飞了,对阿古声色俱厉地说:“谁让你立这块牌子的?祖宗的规矩你懂不懂?来吃小肉饭的人越多越好,越多越见人气,越多神会越高兴,放,赶紧放,谁来都放!”
阿古在宫中生活多年,这些规矩他确实不懂,只想满人祭天,神的赏赐自然应由满人享用,故自作主张立了那块牌子。现在看关老爷生气了,没敢再说二话,就开始给那些吵吵嚷嚷的汉人放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