詹宁斯太太虽然每年大部分时间都在她孩子们和朋友们家里度过,她自己却并不是没有固定住所的。她丈夫曾在伦敦一个不太高级的地区做生意赚了钱,自从丈夫去世后她每年冬天都住在靠近波特曼广场一条街上的一幢房子里。快到一月了,她开始盘算要回这个家;一天,她突然邀请达什伍德家大小姐和二小姐陪她到那里去,这可大出她们意料之外。玛丽安脸色的变化和兴奋的目光说明她对这事并非毫不动心,埃莉诺却没有留意,她立刻客气地为她们俩谢绝了,还以为自己是代表共同意见的呢。她提出的理由是,在一年的这个时节,她们是决不能离开母亲的。詹宁斯太太想不到她们会拒绝,有些意外,马上再度开口邀请。
“哎呀!我知道你妈准能放你们去的,我真心实意请你们赏脸陪我去,我已经打定主意了。别以为会给我添什么麻烦,我根本不会为了你们委屈我自己的。只要让贝蒂[1]坐驿车就行,我想那点钱我还花得起。我们三个人坐我的马车蛮舒服;到了城里,如果我去的地方你们不愿去,那也好,总会有我的一个女儿陪你们的。我知道你妈决不会反对;我运气好,孩子们都脱了手,所以她会认为有我照顾你们是最合适的;如果最后我不能至少为你们中间的一位找到个好婆家的话,那不会是我的错。我是要对所有的小伙子为你们讲好话的,你就放心吧。”
约翰爵士说:“依我看,如果做姐姐的赞成,玛丽安小姐是不会反对这办法的。如果因为达什伍德小姐不愿玩乐,做妹妹的就不应当消遣消遣,那可太说不过去了。所以我劝你们二位在巴登待腻了就动身到城里去,跟达什伍德小姐就什么也别说了。”
“不,”詹宁斯太太嚷道,“当然,有玛丽安小姐做伴,我非常高兴,不管达什伍德小姐去不去;不过我是说人越多越开心,我原想她们俩一道去更好;因为假如她们厌烦我了,她们自己可以说说话,背着我笑话笑话我的古怪事儿。但是,如果不能两人都来,我一定得要一个,哪位都行。哎哟!往年冬天一直都有夏洛蒂陪我,可习惯了,你想今年我怎么能孤孤单单一个人无聊地过日子呀!好喽,玛丽安小姐,让我们拍板成交吧!要是达什伍德小姐不久能改变主意,嗨,那就更好了。”
“我谢谢您,太太,衷心地感谢您,”玛丽安热切地说,“您约我,我感激不尽,要是我能接受您的邀约的话,那我会多快活呀——是呀,简直是我最大的乐事了。可是我的妈妈,我最亲爱的、最慈爱的妈妈——我觉得埃莉诺说得对,假如我们不在家,会让她不那么高兴,不那么舒服的——啊!不能,不管怎样我也不能丢开她。这可不应该,也决不能勉强。”
詹宁斯太太再次肯定地说,达什伍德太太准能放她们走,这没有问题。埃莉诺这时明白了玛丽安的意图,看到她不顾一切急于想再见到威洛比的神情,就不再直接反对这件事,只是说让妈妈决定好了;她力图阻止这次去作客,但明知道想从妈妈那里得到支持,简直毫无指望。尽管为玛丽安着想她不赞成去,为她自己,她也有种种特殊原因应该回避。玛丽安无论想干什么,她妈妈总是支持的;埃莉诺既不能指望说服妈妈在她从未能引起妈妈生疑的那件事上谨慎行事,又不敢说明她自己为什么不愿去伦敦的原因。玛丽安虽然好挑剔,虽然完全了解詹宁斯太太的举止态度,始终都觉得讨厌,现在却为了追求自己的某项目的,居然毫不在乎那种烦扰,对那准会刺痛她那敏感的感情的事一概不顾,这就有力地十足证明她把那项目的看得多么重要了,埃莉诺尽管了解过去一切经过,看到妹妹这种情况还是觉得很是意外。
达什伍德太太听说了这次邀请,觉得这样的旅行会给两个女儿带来很多欢乐,并且从玛丽安对自己那么亲爱体贴的样子,看出来她心里是多么向往这次旅行,就不肯听从她们为她的缘故拒绝邀请了;她坚持要两位都立刻答应去,而且像往常一样乐观地开始期待着这次分别使她们大家都一定会得到各式各样的好处。
“这样安排,我喜欢,正合我意,”她大声说。“这对我和玛格丽特,跟对你们一样,都有益处。你们和米德尔顿一家走后,我们可以继续读书弹琴,多么高兴、多么安静!你们回来时将会看到玛格丽特进步多大!而且我还有个小计划,把你们的卧室改建一下,现在动工对谁都不妨碍了。很对,你们应当到城里去;但愿具有你们这样条件的姑娘们都能熟悉熟悉伦敦的风俗习惯和各种娱乐才好呢。你们会有一个母亲般的好太太照料,她会好好待你们,我是毫不怀疑的。你们完全有可能见到你们的哥哥,不管他有多少缺点,他媳妇有多少缺点,一想到他是谁的儿子,我就不忍心让你们彼此这样疏远了。”
埃莉诺说:“你一向总为我们的幸福操心,关于这次安排,尽管你把能想到的一切不便都排除了,可是我看,还有一条障碍不是那么容易排除的。”
玛丽安的脸色沉了下来。
达什伍德太太说:“我精明的埃莉诺还有什么要说?你现在要提什么难对付的障碍呀?可是,花代价的事我可不要听。”
“我反对的理由是,虽然我认为詹宁斯太太心肠非常好,可是她的交际活动不会给我们带来什么乐趣,她的监护也不会给我们带来多大好处。”
“那倒是真的,”她母亲答道,“只在她的圈子里转,不和别人交往,你们大概会一无所得的,而且你们大概总得跟米德尔顿夫人一道参加交际活动。”
玛丽安说:“埃莉诺要是不喜欢詹宁斯太太,吓住了不敢去,至少也不该不让我接受她的邀请哪!我没有这些顾虑,我知道,那些不愉快事我都能容忍得了,不成问题的。”
埃莉诺平常很难说服玛丽安要对詹宁斯太太以礼相待,要看得过去,如今却看到她对这位太太的举止态度毫不介意,不禁微笑了;她暗自决定,妹妹如果坚持要去,她也去,因为她觉得让玛丽安遇事自行其是,或者让詹宁斯太太的一切家庭生活全凭玛丽安摆布,都不合适。她想起露西说过,爱德华·费勒斯二月前不会到伦敦去,那她们去作客,无需过分缩短,到时候也可以早结束了,所以她对这种决定也就比较容易接受了。
达什伍德太太说:“我要你们两人都去,这些障碍都无所谓。你们在伦敦会过得很快活的,尤其两个人在一起;如果埃莉诺竟肯迁就,想开开心,在那里她会找到各种不同的乐趣的;也许她会跟她嫂子家的人更加熟悉,能得到些乐趣吧。”
埃莉诺常想找个机会让母亲对她和爱德华的关系别那么信以为真,怕将来真相大白对她震惊太大,现在母亲说得这样露骨,虽然她知道说出来大概不会有什么效果,也不得不开始她的计划,便竭力镇静地说:“我非常喜欢爱德华,总是高兴见到他的;至于他家的人,他们认不认识我,对我根本没有关系。”
达什伍德太太笑了笑,没有说什么。玛丽安却惊讶得睁大眼睛,埃莉诺心想,还不如刚才不开口的好。
她们不再多商量,最后决定,完全接受邀请。詹宁斯太太知道了,非常高兴,一再保证要好好款待照顾她们;高兴的还不止她一个人呢。约翰爵士乐了,他这个人一天到晚最焦心的就是害怕孤单,伦敦多了两个居民,对他多少也是个安慰。甚至米德尔顿夫人也不免高兴起来,这在她倒是不常见的;至于斯蒂尔姐妹,尤其是露西,她们听到这个消息时,那副高兴劲儿,一辈子还没有过哪。
埃莉诺听从这次安排,虽然违背心愿,倒没有像她预想的那样觉得为难。现在,自己去不去,无关紧要;她看到母亲那么一心赞成这个计划,并且从妹妹的眼神、声音、态度来看,她也因此兴致勃勃,恢复了往常的活泼,而且比平时还要快活,她对这事的因由就不能再不满意,而对其结果也几乎不忍心再有怀疑了。
玛丽安神情异常激动,迫不及待地要动身,简直快乐得出奇。她只因为舍不得离开妈妈才安静下来;离别时她就因此伤心得不得了。她母亲的悲痛也不相上下,三个人中只有埃莉诺看来并没有把这次分离看成是永别。
一月份的第一个礼拜里,她们启程了。米德尔顿一家人将在大约一周后跟着去。斯蒂尔姐妹却留在庄园里,将跟他家其余人一起去。
[1]贝蒂是詹宁斯太太的女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