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库克一边流着汗,一边说,“她不是你的朋友,她是小主人。你永远不能忘记。”
“可是……”我看了看库克的表情,沉默了下来。
现在我更能理解库克有多为难了。奥芮莉亚对我的态度把我和大家区别开了,但是她的那种坚持和喜欢是不可能长久的,而且那直接违背了女主人的愿望。库克又能做什么呢?身为仆人,她没有权利跟她的小主人发表演讲。她确实试图解释,但奥芮莉亚根本不理。奥芮莉亚高兴跟我玩,她没有别的玩伴,而且,是她发现的我。
有那么一阵子,那些话听起来都像瞎编乱造的。我困惑了三四天,然后就决定不再担心了。
后来有一天,在我有生以来的记忆里,第一次见到维纳威夫人出现在厨房里。通常,她会打铃唤库克或朵拉过去,被唤的那个人就会立即跳起来,系上围裙,掸掸灰尘,从房间里跑出去,就算是肉汤正在沸腾,炉子上正烤着肉,她们也不管了。她来的时候,我正在桌子下面吃草莓,抬头看到了她。我只是意识到有什么情况发生了,因为聊天声戛然而止,连正在沸腾的罐子里冒着的泡泡也仿佛变小了。我看到人们在行屈膝礼。
一个清脆而透亮的声音——有些像但又不像是奥芮莉亚的,说:“那孩子在哪儿?”
“在这儿,夫人。”
库克的声音听起来很克制。她的红色手掌拍了拍我的脸,把我从桌子底下召唤出来。我爬出来,十分好奇地想见见这位传说中的夫人,哈特威利庄园的拥有者,摇铃人,她的存在——我直到那时才暂时相信了她的存在(就像上帝或者萨缪尔·匹克威克[1])。
我站在她面前盯着她。她看起来像是奥芮莉亚某本书里描写的冰雪女王,傲慢到让人难以忍受,美丽得有些病态,穿着丝滑的长袍,散着褐色的头发。她那么严厉,那么容光焕发,我只想把自己的脸藏起来。
现在想来很奇怪,我见到她的第一个直觉是想取悦她。最让人痛心之处便是我立即就很清楚这不可能。她俯视着我,我看着她的脸,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厌恶。
我的一只手还拿着一把刀子,另一只手拿着一颗草莓,我扔下它们,以为是它们冒犯了她。其实不是。
“她干什么呢?”
“抱歉,夫人。她可能太紧张了。”库克低声说,把我推到一边,以便捡起我丢掉的东西。她从来没有这么粗鲁地对过我,我感觉受到了伤害。
“行屈膝礼,孩子。”她命令道,我惊愕地快速鞠了一躬。
“我会单独见她。让她跟我来。”夫人转身离开了房间。
我感到整个厨房的人都放松了下来,只有库克捉住我的双臂,盯着我的脸说:“哦,亲爱的。”她嘟囔道:“哦,亲爱的,亲爱的,亲爱的。”
她打开我的手仔细检查,看起来一点也不喜欢它们了。我的手上沾着粉红色的果汁,以往我的手上总是布满黑色尘垢。她把我的手放到自己的手掌里,粗略地擦了擦。
“没时间了,库克儿,没时间了。”朵拉低声说。
走廊里传来了一个狂怒的声音:“她到底来还是不来?”
“去吧!”库克拉了拉我的围裙结,把我推到走廊上,“要有礼貌,要好好的。”我跟在女主人身后跑着。
我在一条有着高高天花板的长走廊里追着她,我一边跑着,一边感到惊讶,因为我从来没到过那里。墙是木头包嵌的,上面挂着灰暗的人像,男人们都脸色苍白,穿着高领且镶着很多花边的衣服。有的人骑着马,有的还带着孩子和妻子,有的带着棕色和白色的狗,狗儿们的形状、大小、毛发各不相同。
我跑着,扭着,看着,跑着,我那围裙结,本来就没系紧,这回彻底松开了。围裙从我的小身板上滑下来,缠住了我的脚,我跌倒了,“啪——”我的脸撞到了地上。
我的脸颊和手刺痛,头晕目眩。维纳威夫人转过身来,轻蔑地瞥了我一眼。
“蠢孩子。”
然后她就回转身继续走路,我也继续追赶她,这回可认真看路了。我用双手紧握住围裙。
她带我进了一个冷冰冰的书房,里边只有一个空壁炉架和一张空桌子。她关上门,坐进有细长腿的椅子里,让我站在她面前,看着我。
看起来,这个孩子将面对可悲的命运了。维纳威夫人盯着我的那个时刻,是我人生中最可怕的经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