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得养精蓄锐,明天得跟成千上万的魔鬼打仗。晚安!”
第二天拂晓,左巴一头扎进矿里。在优质矿脉挖掘坑道的工作进展迅速,坑顶漏水,工人们在黑泥浆中走动。
从前天晚上起,左巴就派人找来木桩,加固坑道。但他一直担心木桩不够粗,他本能地感觉到,在这地下迷宫中将会发生些什么。他知道坑道支架不稳妥,他听到别处的支架有轻微吱嘎响声,好像是在矿顶重压下发出的呻吟。
今天还发生了一些事,更增添了左巴的不安:正当他准备下坑道时,村里的斯特凡神父骑着骡子匆匆忙忙赶去附近的修道院,给一名垂死的修女做临终圣事。幸亏左巴在神父向他打招呼之前往地上啐了三口唾沫。
“早安,神父!”他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
然后,他用更低的声音说:“该死!”
可是他觉得这样的驱邪法还不够,便急躁地钻进新坑道里。一股褐煤和乙炔的强烈气味扑鼻,矿工们已经开始加固立柱,支撑坑道。左巴祝他们早安,然后突然沉下脸来,卷起袖子开始工作。
十多名工人用镐开凿矿脉,把煤块堆在脚下,其他工人则用锹把煤铲到手推车上,运到外边去。
忽然,左巴停了下来,并招呼工人们像他一样停下来,竖起耳朵静听。就像骑士和他的马、船长和他的船互相合成一体似的,左巴和他的煤矿合而为一。他觉得矿脉就像他身体的静脉,分出许多支,深色的煤块所不能感觉到的,左巴用人的清醒意识感觉到了。
他竖起毛茸茸的大耳朵倾听。
我就是在那时进到矿里的。仿佛有一种预感,一只无形的手推我,使我惊醒,穿上衣服。不知道为什么这样急,不知道去哪里,可是我的身体毫不犹豫地走上了去矿山的路。
左巴静静地听了一会儿。
“没什么……我似乎感到……孩子们,干活吧!”他转过身,看见了我,问道:“你这么早来这里干什么,老板?”
他朝我走来。“你怎么不上高处去呼吸新鲜空气,老板?”他低声对我说,“你改天再来这里散步吧。”
“发生什么事了,左巴?”
“没什么……我瞎猜。今天大清早我碰见个神父。你走吧!”
“要是有什么危险的话,我走岂不是可耻吗?”
“是有危险。”
“你走吗?”
“不走。”
“为什么?”
“左巴要干的事,”他急躁地说,“和别人要干的不一样。不过,既然你知道走是可耻的,那你就别走,待着吧。活该倒霉!”
他拿起锤子,踮起脚,用大钉固定住顶梁。我从坑木上取下一盏电石灯,在泥浆中来回走,察看那发亮的深褐色矿脉。浩瀚的森林在千百万年前被吞没,大地咀嚼、消化,改变了它的儿女。树木变成褐煤,褐煤变成煤,然后左巴来了……
我把灯重新挂上,看左巴干活。他全神贯注,脑子里没有丝毫其他东西。他已和土地、镐、煤合为一体。他忍受着坑道顶凸起的障碍,用锤子、铁钉与木材战斗。为了取得煤,他策略与暴力兼施,跟整座山搏斗。左巴对事物有一种正确无误的感应,能准确打击其不可克服的弱点。为了更易于接近敌人并深入它的防御工事,他浑身尘土,唯有眼白发光。此时的左巴似乎把自己伪装成了煤,甚至真的变成了煤。
“干得好啊,左巴!”情不自禁,我高声喊道。
但他连头都没抬。在这个时候,他怎么可能和手里常拿着一截可怜的铅笔而不是镐的书虫说三道四呢?他正忙着,不屑交谈。
“我干活时千万别跟我说话,”有天晚上他对我说,“我会爆裂的。”
“爆裂,为什么?”
“又是你的为什么!为什么问个不停呢?像个孩子。我怎么跟你解释呢?我整个人扑在工作上,紧张、直挺挺地从头到脚趾头粘在石头或是煤或是桑图里上,要是你忽然间碰我一下,要是你跟我说话,我一回头,我就会爆炸。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