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永远忘不了我们的欢快和惋惜,我们和这两个萍水相逢的姑娘已成为老友和恋人。像是要为她们的身心负责,我们急切地交谈,因为几分钟后,我们就要永远离开她们。
火车进站,鸣笛。我们仿佛忽然醒来,蓦地一惊。我们相互握手,怎能忘记那绝望的双手紧握,不愿分离的十个指头。其中一个姑娘脸色苍白,另一个在笑声中颤抖。
我记得那时对你说过:“事实就是这样:希腊、祖国、义务都是些不意味着什么的字眼。”你呢,你回答我说:“希腊、祖国、义务是不意味着什么,可是,就为了这个不意味着什么,我们自愿地去牺牲。”
我为什么要给你写这些呢?为了告诉你我丝毫没有忘记我们曾经在一起的生活。也是为了借机会表达出——由于我们养成一种不知是好是坏的自我克制的习惯——当我们在一起时,我绝不会暴露出来的话语。
既然你不在我面前,你看不见我的脸,我也不会显得可笑。我就对你说,我深深地爱着你。
信写完,我和我的朋友交谈了,感到轻松。我喊左巴。为了不被雨淋湿,他蹲在一块岩石下试验他的高架索道。
“来,左巴,”我喊他,“起来,我们上村子里遛遛去。”
“你挺有兴致,老板。下雨了。你一个人去不行吗?”
“是啊,我有兴致,我不想扫兴。要是我们在一起,就不会有问题。来吧。”
他笑了。“既然你需要我,我乐意从命,走吧!”
他把我送给他的那件带尖顶风帽的短大衣穿上。我们踏着泥泞上路了。
雨下着。山顶乌云遮盖,没有一点儿风。石头闪烁着光亮。褐煤小山在雾霭中窒息。仿佛山丘那张女人面孔被人间忧伤笼罩,她在雨中昏了过去。
“下雨的时候,人的心不好受,别怪它!”左巴说。
他弯下身去摘树篱脚下新长出的野水仙。他盯着这花看了很久,看个没够,他仿佛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野生植物。他闭上眼睛闻,叹息,然后把花递给我。
“老板,要是我们能听懂石头、花、雨说什么该多好啊!也许它们在喊叫,喊我们,而我们却听不见。人的耳朵什么时候才会灵敏起来?眼睛什么时候才能睁开?什么时候人们才能张开双臂拥抱一切——石头、花、雨、人呢?你对这些是怎么想的,老板?你的那些书里面是怎么说的?”
“见鬼去!”我用左巴最喜欢用的口头禅说,“见鬼去!”
左巴抓住了我的胳膊。
“我想跟你说说我的一个想法,老板。可是你别生气。把你所有的书堆在一起,放把火烧掉。然后,谁知道,你不笨,人地道……我们可以成全你。”
“他说得对,他说得对!”我心里呼喊,“他说得对,可是我办不到。”
左巴犹豫,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说:“我,有些事我明白,可……”
“什么事儿?说吧!”
“我说不上,我好像就这样明白了,可是要叫我说出来,就会砸锅。等哪天我兴致好的时候,我给你跳舞。”
雨下大了,我们进了村。
小姑娘把牧场上的羊群赶回家,庄稼汉抛下耕了一半的田,给牛解除了轭,妇女在小巷里跟在孩子后面跑,村里出现骤雨来临时轻快的慌乱。女人高声尖叫,而眼睛露出喜悦的目光。男人的大胡子、两边翘起的胡髭,淌着大滴大滴的雨水。一股刺鼻的气味,从泥土、石头和草那里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