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有警车的声音,”薛说,“是他把他们叫来的。他说,他们是来抓我的,没有警察会相信从我这种怪物的嘴里讲出来的故事。她在尖叫‘不要开枪、不要开枪’。而他说‘伊丽莎白,来这里’。我冲上去抢枪,让他无法伤害她,我们扭打成一团,手上都握着枪。枪声响起,再度响起。”他吞下口水,“我抓住她,到处都是血,我身上、她身上。他不停呼唤她的名字,但她不肯看他。她看着我,好像我们在玩两人游戏。她瞪着我,但这次并不是游戏……之后,尽管她眼睛张开,却已经不再看我。尽管我还没笑出来,游戏却结束了。”他捂着嘴,哽咽地说不出话,“我没有笑。”
“薛。”我温柔地说。
他抬头看我:“她死了比较好。”
我口干舌燥,彻底说不出话来。记得薛在恢复性司法会谈时,向琼·尼尔森说了同一句话,她激动地哭着冲出房间。倘若我们把薛的话独立看待,如果他真的相信死亡对继父魔掌折磨下的伊丽莎白而言是一种祝福呢?
某件事、某块记忆的碎片,阻碍了我的思绪。“她的内裤,”我说,“在你的口袋里。”
薛瞪着我,好像我是白痴。“呃,那是因为,事情发生得太快,她根本没机会再穿上它。”
我日积月累认识的薛,是一个能用手中的画笔缝合敞开伤口的人,也是一个发现盘子里的土豆泥比昨天更黄时会崩溃的男人。这样的薛,根本看不出警察在自己身上找出小女孩的内裤会有可疑之处。对他而言,抓住伊丽莎白的当下,并拿起内裤,是天经地义的事。那只是为了保护她的羞耻心。
“你告诉我,枪击是一场意外?”
“我从来没说自己有罪。”他回答。
那些忽视薛行使的奇迹的学者总是很快指出,如果上帝回到世界,他不会选择成为一个杀人犯。但如果他不是呢?如果整个情况都被误解,薛并没有故意杀害伊丽莎白·尼尔森和她的继父,反而是在试图救她脱离魔掌呢?
薛要为了他人的罪而死。
再一次。
“现在不是好时机。”玛吉一开门,劈头就说。
“事态紧急。”
“报警吧,或拿起你的红色电话直接打给上帝。我明天早上打电话给你。”她开始关门,而我一脚伸了进去。
“没事吧?”一位语带英式口音的男人站在玛吉身边,玛吉瞬间羞红了脸。
“迈可神父,”她说,“这位是克里斯蒂安·葛拉弗。”
他朝我伸出手:“神父,我听了很多关于你的事。”
我倒不希望他听到我的事。我是说,假如玛吉正在约会,那肯定有其他更好的聊天话题。
“那么,”克里斯蒂安友善地问,“哪里发生了火灾?”
一阵热度从脖子背后升起。我听见轻柔的背景音乐,男人手持半杯红酒。没有火灾,只是我方才在一团火焰上倒了一桶沙。
“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往后退,“祝你们有个美好的夜晚。”
我听见身后的门关上,却没有马上走到摩托车旁,只是坐在前方的台阶上。我第一次遇见薛的时候告诉他,如果上帝与你同在,你就不会寂寞,但那并不完全真实。你不能和上帝下棋,他曾这么说过。你也不能在星期五晚上带上帝去电影院。我知道,自己平常会用上帝来填满同伴的位置,而他的存在远远超过我的需要。然而那并不意味着,自己不会偶尔感到那块已被截去的空洞。
门又打开,玛吉从暗淡的光线中走出来。她光着脚,肩膀披着那件必胜外套。
“对不起,”我说,“我不是故意破坏你的夜晚。”
“没关系。我早该知道得更清楚,全世界都准备和我作对。”她坐在旁边,“怎么了?”
黑暗中的月光照耀她的侧脸,美得如同任何一位文艺复兴时代的夫人。深深被震撼的我,想到上帝挑选了玛利亚孕育他的儿子,就像今天选择了一位像玛吉这样的人,一位自愿背负世界重担的人,即便那不该属于她。
“是薛,”我说,“我想,他是清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