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曾经对我说,生下女儿,正是把那双自己临死当天紧握的手的主人带到世上。伊丽莎白刚出生的那些日子里,我会凝神看着那些迷你手指头,一片片宛如娇小贝壳的指甲床,更对她紧握自己食指的力量感到讶异。我不禁揣想,数年之后,就会换成我握得这么用力。
比自己孩子活得久并不寻常,好比看见一只白化的蝴蝶、一片血红的湖泊,或一栋正在坍塌的摩天大楼。我已经经历过一次,现在我只求自己千万不要再次经历。
克莱尔和我正在玩红心大战。一组史奴比人物牌摊在桌上,我玩牌的策略和配对无关,只是尽可能搜集最多的查理·布朗。
“妈,”克莱尔说,“认真玩。”
我抬头看她:“你在说什么?”
“你在作弊。你这么做会输。”她把剩下的牌洗一洗,翻开最上面那张,“你认为它们为什么被称作梅花[3]?”
“我不知道。”
“是想让你加入其中吗?”
克莱尔后方的心电图屏幕显示,衰弱的心脏正“扑通扑通”地稳定跳动。这样的时刻常叫人难以置信,因为她病得非常重。我见证着她努力移动双腿前往厕所的模样,看见她变得如此瘦弱,这副模样,实在叫人望而却步。
“你还记不记得,你编出来的那个秘密会社?”我问,“就是在篱笆后面见面的那个。”
克莱尔摇摇头:“我从来没有啊!”
“你当然有,”我说,“那时候你还很小,所以会忘记。当时的你非常坚持,谁可以、谁不可以成为俱乐部的一员。你有一枚‘取消’图章和一块印泥,你把它盖在我的手背。我想告诉你晚餐准备好了,都得先说出密码才行。”
房间另一端的皮包内,手机铃声大作。我以最快的速度拿出手机。医院严禁用手机,如果被护士逮到,肯定得面对一张难看的臭脸。
“喂?”
“琼,我是玛吉·布鲁。”
我停止呼吸。去年,克莱尔在学校学到,大脑有一整块区域专门掌管人的自发行为,比如消化与吸入氧气,听来极富革命性的聪慧。然而,这些系统很可能会因最简单的事情而失常,比如一见钟情、暴力行为,或者你不想听见的话。
“我还没有任何正式的消息,”玛吉说,“但也许你想知道,明天早上开始结辩。看法官用多少时间来深思熟虑,之后我们就会知道,克莱尔是否以及何时能得到这颗心脏。”言谈间弥漫着一股沉闷欲裂的气息,“不管怎样,处决都会在十五天后执行。”
“谢谢你。”我说完,合上手机的折叠盖。二十四小时之内,我就会知道克莱尔将是生还是死。
“是谁?”克莱尔问。
我把手机滑进夹克口袋。“是干洗店,”我说,“可以去拿我们冬天的外套了。”
克莱尔瞪着我。她知道我在说谎。尽管我们的游戏还没结束,她却把扑克牌收好。“我不想玩了。”她说。
“喔,好。”
她侧躺,脸孔背对我。“我没有图章和印泥,”克莱尔低喃,“我从来没有一个秘密俱乐部,你想的是伊丽莎白。”
“我没有在想……”脱口而出后,我突然闭上嘴。我可以清楚描绘出寇克和我站在浴室水槽边的画面,两人一边笑,一边搓揉被赐予的短暂印记。我们心想,没了这代表信任的记号,明天早餐时,女儿还会不会跟我们说话。克莱尔根本不可能把她爸爸加入自己的秘密世界。她不曾见过他。
“我早跟你说了。”克莱尔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