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轻人一开始就彼此喜欢了。每一边都有许多动人之处,可想而知,她们认识以后很快便能成为亲密朋友,这是良好的风度可以保证的。克劳福德小姐的美貌,没有在两位伯特伦小姐那里引起非议。她们自己也太漂亮了,不会不喜欢任何漂亮的女人,而且几乎像两个哥哥一样,对她那对灵活的黑眼睛,那种发亮的浅褐色皮肤和整个优美的外表着了迷。如果她再高一些,丰满一些,白一些,也许便不是无可挑剔的,但现在这样,那就无可比拟了。她是一个大家都会公认的可爱的美人,而她们是当地最漂亮的小姐。
她的哥哥并不漂亮;是的,她们初次见到他的时候,还觉得他毫不足道,又黑又平常;但他仍是一位绅士,谈吐不俗。第二次见面证明他并不那么平凡;当然,他平平常常,但是他的面部表情很动人,他的牙齿这么整齐,他的身材这么匀称,人们很快便忘记他的平凡了。在第三次会面后,也就是在牧师府的一次宴会后,就不再有任何人说他平凡了。他实际是两姐妹见过的最惹人喜爱的年轻人,她们同样喜欢他。由于姐姐已经订婚,按照公平的原则,他当然成了妹妹的财产,这是她自己也充分意识到的;他来到曼斯菲尔德还不满一个星期,朱利娅已准备把他看作心上人了。
玛利亚在这件事上的观念比较混乱和模糊。她也不想明白和清楚。“她喜欢一个可爱的人,这没有什么不对——她的情况人人知道——克劳福德先生应该自己留神。”克劳福德先生也不打算冒任何危险;两位伯特伦小姐是值得喜爱的,也准备被别人喜爱;他并没有什么目的,只是希望她们喜欢他。他不是要她们为他而死;他是有头脑和分寸的,不会让自己的判断和感情失去控制;在这些问题上,他掌握着广阔的回旋余地。
那次宴会后,他送她们上马车回来时说道:“姐姐,我很喜欢你那两位伯特伦小姐,她们举止文雅,惹人喜爱。”
“一点不错,她们确实可爱,你这么说,我听了很高兴。但是你最喜欢的是朱利娅。”
“对,我最喜欢的是朱利娅。”
“真的这样吗?因为大家认为,玛利亚小姐是最美丽的。”
“我也这么想。她在各方面都稍胜一筹,我欣赏她的美貌——但我最喜欢的是朱利娅。毫无疑问,玛利亚小姐是最美丽的,我觉得她最惹人喜爱,但我最喜欢的应该始终是朱利娅,因为这是你的命令。”
“我不跟你谈了,亨利,但我知道,最后你还是会最喜欢她的。”
“我不是一开始就对你说,我最喜欢她吗?”
“何况玛利亚小姐已经订婚。不要忘记这点,亲爱的兄弟。她已作出了选择。”
“是的,正因为这样,我更喜欢她。订了婚的女人比没订婚的总是更可爱。她已有了意中人。她没有心事了,她觉得她可以用她的全部力量来取悦于人,却不致引起怀疑。与一个订了婚的女人打交道是最安全的,什么危险也不会发生。”
“不过说到这点,拉什沃思先生是一个非常可爱的年轻人,这门亲事对她是十分美满的。”
“但是伯特伦小姐根本不把他放在眼里;那是你自己对你这位好朋友的看法。可是我并不赞成。我相信,伯特伦小姐非常喜欢拉什沃思先生。这是人家提到他时,我从她的眼神中看到的。伯特伦小姐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女人,她没有感情不会答应嫁给他。”
“玛丽,我们把他怎么办呀?”
“我相信,我们只能随他的便。多讲没有用。最后他会发现他上了当。”
“但是我不想让他上当,我不希望他遭到愚弄;我但愿一切顺顺当当,不出乱子。”
“我的好姐姐!让他去碰碰运气,自讨苦吃吧。这种事反正一样。一个人不论早晚,一生中难免要上一两次当。”
“在婚姻问题上不一定这样,亲爱的玛丽。”
“在婚姻问题上尤其这样。我不想诋毁目前那些碰巧结了婚的人,亲爱的格兰特太太,但是无论男女,一百个人中没有一个不是在结婚的时候受了骗的。我看到的情形到处都这样,我觉得也必然这样,因为我认为,在一切交易中,这是一件对别人要求最高,自己却最不老实的事。”
“呀,你是在最坏的婚姻学校中,在希尔街[1]培养出来的。”
“我故世的婶母当然没有理由喜欢这种状况,然而根据我自己的观察,这是一种勾心斗角的游戏。我知道许多人结婚时满怀希望和信心,认为这门亲事十分有利,或者这个人有才有貌,性情温柔,但最后发现他们完全受了骗,于是只得委曲求全,忍受相反的既成事实!这是什么,不是上当吗?”
“亲爱的孩子,这里边有些是你的想象。请原谅,但我实在无法相信你。我敢说,你只看到了一半。你看到了坏的一面,没有看到值得欣慰的一面。挫折和失望是到处都难免的,我们又往往希望过高;但是一个幸福计划失败了,可以转向另一个;一个估计错了,可以把另一个改得好一些;我们总得在什么地方寻找安慰。那些存心不良的旁观者,最亲爱的玛丽,总爱夸大小事,他们总能自欺欺人,比当事人受害更大。”
“讲得好,姐姐!我尊重你爱护家庭的精神。等我做了妻子,我也要像你一样维护家庭的利益;我希望我所有的亲友都能这样。这可以免得我听到许多伤心的经历。”
“你像你的哥哥一样糟糕,玛丽,但是我们要医好你们两人。曼斯菲尔德会医好你们两人——你们在这里不会上当。跟我们住在一起,接受我们的治疗吧。”
兄妹两人不需要治疗,然而非常愿意住下来。玛丽满意的是可以把牧师府当作现在的家,亨利同样预备延长他的访问。他来的时候,只打算在这里逗留几天,但曼斯菲尔德引起了他的兴趣,他又没有什么地方要去。格兰特太太欢迎他们留下,格兰特博士对这决定也大喜过望,一个整天呆在家中的懒散男人,能有克劳福德小姐这样漂亮的小姐做伴,谈谈说说,永远是一大乐趣;而家中有一个克劳福德先生那样的客人,可以成为他每天喝红葡萄酒的最好借口。
两位伯特伦小姐对克劳福德先生更是赞不绝口,其兴奋程度超过了克劳福德小姐平常对任何事物的反应。然而她承认,两位伯特伦先生都是可爱的年轻人,哪怕在伦敦也不容易同时遇见两个这样的人物,他们的风度引人入胜,尤其是那个哥哥。他熟悉伦敦的生活,比埃德蒙更显得潇洒不羁,风流倜傥,因此有权得到优先考虑;确实,他作为长子,又具有了另一个不容争议的优点。她立刻感到了一个先兆,觉得她应该最喜欢这个哥哥。她知道这是她的命运。
不错,汤姆·伯特伦风度翩翩,这是绝对不容否认的;一般人都喜欢这样的年轻人,他的可爱一目了然,不像那种较高的天赋令人望而却步,因为他平易近人,气概不凡,交游广阔,能说会道;曼斯菲尔德庄园的继承权和从男爵的称号,对这一切都毫无损害。克劳福德小姐立刻感到,他和他的地位具有不少潜力。她对自己所看到的一切作了恰如其分的思考,发现几乎一切都对他有利:一个庄园,一个真正的庄园,广袤五英里;一幢宽敞新式的公馆,位置适当,树木掩映,即使把它放进英国绅士收藏的版画中,也毫不逊色,唯一短缺的只是一套全新的家具;两个活泼可爱的姐妹,一个安静的母亲,他本人又和蔼可亲,而且目前他受到对父亲的诺言的约束,不能放手赌博,不过今后他可以成为托马斯爵士[2]。这是大有希望的前途,她相信她会接受他;她还因此开始有些关心他的马了——那是他要在B地参加比赛的。
为了赛马,他必须在他们认识后不久离开曼斯菲尔德;按照他平素的行为,他恐怕要过许多星期才能回家,这使他的感情很早便得经受考验。他讲了不少话,劝她去观看赛马,还计划邀请不少人参加,显得十分起劲,但说过也就算了,并未实行。
那么芬妮,她这些时候在做什么,想什么呢?她对那些新来的人有什么评论呢?在十八岁的少女中,像芬妮那样没有人想听取她的意见的,也许并不多。她讲话轻轻的,不会引人注意,但她对克劳福德小姐的美貌仍表示了她的赞美;只是她始终认为克劳福德先生十分平常,尽管两个表姐一再证明正好相反,她也从不提到他。至于她自己引起的反应,那么大致如下。一天克劳福德小姐与两位伯特伦先生一起散步时说道:“现在除了普莱斯小姐,我对你们每个人都开始了解了。请问,她是不是已进入社交界[3]?我有些困惑。她与你们大家一起出席了牧师府的宴会,似乎已进入了,然而她讲话那么少,好像又没有。”
这话主要是对埃德蒙讲的,他答道:“我相信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无法回答这个问题。我的表妹是长大了。她的年龄和思想都成熟了,但她有没有正式参加社交活动,我不清楚。”
“然而一般说,这是一个很容易回答的问题。区别是多方面的。大体说来,风度和外表都大不相同。直到现在,我总是认为,一个女孩子有没有进入社交界,是不可能搞错的。没有进入的总是同样的装束,例如戴包头的无边帽,神色拘谨呆板,从来不讲一句话。你可以笑,但事实如此,我可以保证;当然,有时会过头一些,这是完全不奇怪的。女孩子应该文静、谦逊。最叫人受不了的是她们被介绍给社交界后,态度往往会突然改变,出人意料。有时一下子变得截然相反,从沉默寡言变成了夸夸其谈!那是当前这个制度造成的缺点。人们不乐意看到一个十八岁或十九岁的女孩子,一眨眼变得什么顾忌也没有——也许一年以前,他们还看到她不知怎么讲话呢。伯特伦先生,我相信你也见到过这种突然的转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