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利其人
他有一张精明但却粗俗的面孔,粗重的眉毛。“他的眼睛是黑色的,眼圈发红,眼睛很小,以至别人想看见他的眼睛都很困难,而很明显他的眼睛看东西也有困难”,尽管他的目光中闪烁着善意的幽默。他的鼻子很大,鼻孔外翻;他的双颊下垂,皱纹密布,因为皱褶而变得扭曲。他的嘴唇厚重,在不取笑别人时,嘴角总是带着倔强、蔑视的表情。他的下颌很宽,脖颈粗大。
彼埃尔·米涅阿尔和爱德林克都试图在他们为吕利绘制的画像中使他贵族化,让他变得消瘦些,并赋予他更多的个性、爱德林克使吕利的外表看起来像某种夜间出没的大型猛禽。在所有为他画像的人中,最忠实于本人的似乎是科瓦瑟伏瓦,他没有费力就绘制了一幅供展览的画像,只是简单地记录下了日常生活中的他,脖颈和双颊都露在外面,不修边幅,表情阴郁。
勒塞夫·戴·拉·威维勒很谨慎地更正了吕利的官方画像中过分美化的地方。
“他比画像中的人更胖,更矮一些,尽管这些画像在其他方面还是很贴切的;也就是说,他并不英俊,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高贵之处,但是他的表情是古怪、生动的,他肤色很暗,小眼睛、大鼻子、大嘴,视力很差,很少看得清楚一个女人什么时候最美。”
有关吕利的道德准则,我们已经了解了许多。我们知道尽管他有超人的天分,他却利用一些龌龊的阴谋诡计,扮演小丑加上阿谀奉承,这些伎俩与他的音乐一样,为他赢得国王的保护。我们知道他通过怎样的计谋——也可以说是欺诈,取代了法国歌剧创始人佩兰(Perrin)和康贝尔(Cambert)的地位,他又是怎样背叛了他的朋友和事业伙伴莫里哀。莫里哀的猝死对吕利来说是件好事,否则他不会成为这场他仓促应战的斗争中的赢家。这以后,吕利很庆幸不必再应付如此强劲的敌手;但是,他非常不友善地对待那些他认为并不构成威胁的人,这种做法是错误的,因为这些人加倍报复他的伤害。这令我想起居夏尔和拉封丹,他们尖锐的讽刺无疑令吕利成为公众嘲讽的对象。吕利企图通过指控居夏尔蓄意投毒,来毁掉这位竞争对手。但是,居夏尔并没有费力地去证明自己的清白,而是公开出版了一些可怕的,针对吕利的小册子,吕利请求拉封丹为他的一部歌剧写作一首诗,而又拒绝采用它,从而戏弄了后者。拉封丹为了报复,把吕利的形象写进了一篇名为《这个佛罗伦萨人》的诗歌杰作中:
这个佛罗伦萨人
充分显示了
他的本性。
他令我想起一只已经变成宠物的狼;
因为狼总是本性难改
正如一只羊总是那样善良……
我不知道吕利是否就是这只狼,但是拉封丹显然不是那只羊,我们不应轻率地完全相信这些出于一颗受伤的自尊心的恶言恶语。拉封丹是一位文人,当做为作家的尊严受到威胁时,他是能够写出任何文章的。在致蒂昂日夫人的一封信中,拉封丹本人也承认了这点,另外,他还提供诗作《达芙妮》(Daphné)供吕利谱曲,不仅自愿地收回他的嘲讽,而且还高唱对吕利的赞美之辞。
对勒塞夫·戴·拉·威维勒而言,情况就完全两样了:
“吕利有一颗善良的心,他不像佛罗伦萨人而更像伦巴弟人。他既不欺骗也不鄙视他人;他举止和蔼可亲;没有丝毫的自大,即使是那些最蹩脚的音乐家,他也一视同仁;尽管与一个在宫廷中生活太久的人在一起时,他说话会比平时更直接了当一些,举止也不甚优雅。”
当勒塞夫认识吕利时,后者有可能把自己表现成一个好人,因为那时他已经是一位成功人士,无需再去算计他人。吕利这种类型的人,只要自己功成名就,对任何人就都没有恶意。由于一个出身低微的人在发迹之前必须清除许多侮辱,所以他是可以抵抗任何屈辱的。除了考虑他的敌人,他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他要为自己打算。
吕利是个雄心勃勃的人。成为音乐王国的绝对领袖是不够的;他必须使自己成为贵族,成为国王的大臣,这一切均得来不易,拉威维勒记录的吕利的奋斗故事很值得一读,因为从中我们可以清楚了解吕利的厚颜无耻的坚韧。鲁伏瓦(Louvois)对这样一个毫无可取之处,除了逗人发笑之外无所成就的人怀有这样的意图感到非常义愤。吕利对他的答复是:
“‘如果你能,你同样会为自己这么干!’”这一反驳很冷静;在法国,只有弗伊亚德元帅和吕利敢这样回敬鲁伏瓦。
但是,吕利获得了最后的胜利,他成为了国王的大臣。
“就职当天,他给宫廷老臣和显赫的人物提供了一道他自制的佳肴——一部歌剧。当天在场的有二十五或三十人被国王赐予最好的位置。主教和他的下属坐在一起,他们身着黑袍,头戴海狸皮帽,表情庄重,占据了大厅前面两三排的座位。他们带着一种令人感叹的庄重表情聆听这位教友音乐家的小步舞曲和加沃特舞曲。”
伴随着这位伟大的平民艺术家的野心的是他无可非议的自尊,吕利觉得自己与最高贵的人并无不同之处。他要求天才获得应有的权利,这预示了与他有颇多相似之处的格鲁克。
与格鲁克一样,吕利清楚金钱在现代社会中的全能地位,他把他的商业头脑作为积聚大笔财富的手段。据统计,室内乐乐监和皇家音乐教师的职位给他带来三万法朗的收入。1662年他迎娶著名宫廷乐师朗贝尔的女儿时得到两万法朗的陪嫁。除此之处,他创作歌剧也有收入,并且从国王处得到额外的酬金,他计划着把他的大部分收入投资到一项在磨坊山建立新郊区的房地产工程上去。在这件事情上他没有咨询任何商界人士,而是独立完成所有工作。他做筹划,商讨土地购买,监督施工,同工人商定合同。他从不让别人代他跑腿。1684年,他成为他修造的六座建筑的业主,并享受出租公寓和店铺的租金。他分别在普多和塞夫勒尔拥有一处带花园的乡间别墅。最后,他着手购买一处贵族的不动产:格里农县;他的标价比县最高行政首脑高出六万英磅。这一举动招致许多非议。当时留下的一封信哀叹居然会有这种事情发生:
“居然有一个江湖术士胆敢购买这样的地产,可见事情有多么糟糕!他这种人的财产竟比其他欧洲王室最高大臣的还要多。”
吕利死后留下五十八袋法国金币和西班牙都布隆,加上银器,宝石、钻石、不动产,私产,贷款,养老金等等,全部价值约八十万法朗,约合现在的五十万美金。
财富和头衔并没有冲昏他的头脑;他不会冒这个险,他天生不会玩资产阶级绅士的把戏,或是为了贵族的利益展示他的虚荣。他是为自己,而不是为他人积攒财富。而这是最不容易被别人原谅的。
“他是个吝啬鬼。朝臣们称他是‘LeLadre’(卑鄙的家伙),并不是因为他不经常邀请这些人吃饭,而是因为他的宴席不够丰盛。吕利说他不希望像有些人那样,每次招待一位贵族,都举行一次婚庆般的宴会,而客人们只要一转身,就要挨主人的骂,他的吝啬中包含着一种善意的幽默。”
实质上吕利并不吝啬。他知道如何花钱,尤其当向朝廷进贡时,会对自己有利,当他希望为自己寻找欢乐时,他出手更加大方、他过着非常惬意的生活,勒塞夫认为“他像放荡不羁的法国人那样喜欢美酒和佳肴,但他也像意大利人一样贪得无厌”。他同洛林骑士结伴寻欢作乐的故事是众所周知的;从这种公开的放纵行径中,他的一些崇拜者为他作品中的疏忽找到解释(如果不是借口),而且这种放纵可能还造成了他的过早辞世。
这一切并没有阻止他有时变成一个爱家的男人。他把生活分成两部分,直至过世,他仍然知道如何同妻子保持良好的关系,对他妻子和岳父朗贝尔他非常尊重,把在圣安妮大街上的私宅中的一套房间交给朗贝尔使用,并帮助他在普多买到一栋乡村别墅。他非常信任他妻子的才智,把自己的钱交由她保管,在遗嘱中,他把他的著作——歌剧的绝对控制和管理权留给他妻子,而不是交给他的儿子或助手。
濒临死亡时,聪明的吕利找到了安静地结束生命的方法。如您所知,1686年底,在国王久病康复之日,吕利在圣奥诺雷大街的斐扬派教堂指挥感恩赞。他那根用来打拍子的木棍重重击在他的脚面上。小脚趾上形成一种脓肿,由于没有得到足够的重视,伤口变成坏疽,并于1687年3月22日导致了他的死亡,时年五十四岁。只要还有康复的希望,吕利都保持他那种顽皮的精神头,这点可以从一些有关他的、或真实或虚构的轶事传闻中看出来。其中一个故事把他描述成一个企图愚弄上天的人。故事说的是吕利的忏悔神父同意宽免他的罪过,条件是把他的新歌剧《阿希勒与波丽埃克塞娜》所有写好的部分都投入火炉中。吕利凭借其教徒的虔诚,屈从了这一判决,把乐谱交给了神父,神父随之烧掉了这部魔鬼般的手稿。吕利看上去好多了。一位来看望他的亲王得知此事后说:
“什么!巴普蒂斯特!”他惊呼,“你把自己的歌剧扔进火里!仁慈的上帝啊!你真的愚蠢到相信那个冉森教徒的鬼话,并烧掉自己的歌剧的地步吗?”
“冷静些,先生,冷静些,”吕利低声说,“我知道我在干什么——我另有副本的。”这件事过后不久,他的病又复发了。
“这一次,死亡不可避免这一想法使他真正懊悔;世上可能说到并做到的最善良的事情,他都说了而且做了;因为意大利人,与在其他事情上一样,是忏悔细节的大师。吕利表现出的悔悟后的欣喜符合他的国家的标准。他摆出一副谦卑的样子,并且做出令人肃然起敬的赎罪举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