查理大帝骑马朝布列塔尼海岸走去。“现在我们去看看,事情就要见分晓了,阿季卢尔福,您不要着急。如果您对我所言属实,如果这个女子十五年来仍然守着一个清白之身,那没有什么可说的,您过去被封为骑士是当之无愧的,而那位年轻人应当向我们解释清楚。为了查证核实,我已经吩咐随从们找一位熟悉妇道人家事情的接生婆来。我们当兵的,对于这些事情,当然是不在行的……”
那老太婆骑在古尔杜鲁的马上,口齿不清地说:“好,好,陛下,一切将办得利利索索,哪怕生的是双胞胎……”她耳聋,还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哩。
两名随行军官首先走进岩洞,他们举着火把,这两位惊愕不已返回来:“陛下,那姑娘躺在一个年轻士兵的怀抱里。”一对情人被带到皇帝面前。“你,索弗罗妮亚!”阿季卢尔福惊呼。查理大帝叫人抬起年轻人的脸:“托里斯蒙多!”托里斯蒙多跳到索弗罗妮亚面前:“你是索弗罗妮亚吗?啊!我的母亲!”
“索弗罗妮亚,您认识这位年轻人吗?”皇帝问道。
妇人低着头,面色苍白:“既然他是托里斯蒙多,是我把他抚养大的。”她的声音细若游丝。托里斯蒙多跳上马鞍:“我犯下了可耻的乱伦罪!你们永远不会再见到我了!”他策马向右边的树林跑去。
阿季卢尔福也把马一刺,“你们也不会再看见我!’’他说,“我没有了名字!永别了!”他钻进了左边的树林。
众人震惊。索弗罗妮亚双手掩面。
只听见一阵马蹄声在右边响起。原来是托里斯蒙多返身从林子里飞速而出,向这边跑来。他大声喊道:“这是怎么回事?不久前她还是处女啊?我怎么没有马上想到这一点呢?她是处女!她不可能是我的母亲!”
“请您对我们说明白。”查理大帝说。
“其实,托里斯蒙多不是我的儿子,而是我的兄弟,或者说是隔山兄弟更恰当一些,”索弗罗妮亚娓娓道来,“苏格兰王后是我们的母亲,在我的父王出外作战一年之后,她生下了他,她有过一次偶然的外遇——好像是——同圣杯骑士团。当国王宣布他将要班师回朝之时,那个无耻的妇人(我不得已如此评价我们的母亲)以让我带小弟弟外出散步为名,使我迷失在森林里。她对归来的丈夫编造了一个弥天大谎。她告诉他,十三岁的我未婚而孕,已经出逃。出于对孝心的错误理解,我一直不曾揭穿我们的母亲的这个秘密。我带着幼小的弟弟生活在荒山野地里,对于我来说,那些年月,与后来我被科尔诺瓦利亚公爵家送进修道院过的日子相比,是自由而幸福的。直至今日早晨之前,我不曾结交过男人,到三十二岁上,第一次接触男人,唉,竟然是一次乱伦……,,
“我们冷静地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查理大帝安慰地说道,“乱伦的事情时有发生,然而出现在隔山的姐弟之间,还不是最严重的……”
“不是乱伦,神圣的陛下!快活起来,索弗罗妮亚!’’托里斯蒙多大声说道,容光焕发,“在我寻根的过程中,我得知了一个秘密,我本来打算永远不泄露的:我原以为是我母亲的人,也就是你,索弗罗妮亚,你不是苏格兰的王后所生,而是国王同一个农民妻子的私生女。国王让妻子将你收为养女,也就是说,那个我现在得知是我母亲的人,对于你,只是一位养母。现在,我明白了,她在国王的逼迫之下违心地做你的母亲,一直伺机除掉你。她将自己一次偶然过失的苦果,也就是我,推给了你。你是苏格兰国王和一位乡下妇人的女儿,我是王后与圣团所生,我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而只有刚才在此两厢情愿地缔结的姻缘,我热诚地希望你愿意重结良缘。”
“我认为,所有的事情都圆满解决了……”查理大帝搓搓双手,说道,“我们不要耽误时间了,赶快去寻找我们的那位了不起的阿季卢尔福骑士,让他放心,他的姓名和封号不再有任何疑义了。”
“陛下,我去!”一位骑士跑上前来说道。他是朗巴尔多。
他走进森林,大声呼唤:“骑士!阿季卢尔福骑士!圭尔迪韦尔尼骑士!戈尔本特拉茨和叙拉的圭尔迪韦尔尼和阿尔特里家族的阿季卢尔福·埃莫·贝尔特朗迪诺!上塞林皮亚和非斯的骑士!真相大白了!您回来吧!”
答应他的只有回声。
朗巴尔多顺着树林的每一条小路搜寻起来,查完道路再翻过一堵一堵悬崖峭壁,沿着道道溪水寻找踪迹,时而呼喊,时而仔细聆听四周的动静。他发现了马蹄印。在一处地方出现了更深的蹄印,似乎马在那里停留过,马蹄从那以后又变浅了,好像马是在此处被放跑了。而在这同一地点出现了另一种痕迹,铁鞋走过留下的脚印。朗巴尔多循脚印走下去。
他敛气屏息。走到一处树木稀疏之地。只见在一棵橡树脚下,散放着一些东西,有一顶翻倒的头盔,上面插着五彩缤纷的羽毛,有一件白色胸甲,还有股甲、臂甲、手套,总之,都是阿季卢尔福的销甲上的东西,有些像是有意堆成一个正规的金字塔形,有些则散乱地滚在地上。在剑柄上别着一张纸条:“谨将此销甲留赠朗巴尔多·迪·罗西利奥内骑士”。下首有半个花笔签名,仿佛是刚开头就立即煞住了。
“骑士!”朗巴尔多朝着头盔,朝着胸甲,朝着橡树,朝着天空,大声呼喊,“骑士!您再穿上销甲吧!您在军队里的军衔和您在法兰克王国的贵族封号都是无可非议的!”他把销甲拼凑在一起,试着让它站立起来,并不断地大声说:“骑士,您存在,现在谁也不能否认您的存在了!”没有声音回答他。销甲立不起来,头盔滚落在地上。“骑士,您仅凭意志的力量坚持了那么长时间,您总是做好每一件事情,就像您确实存在一样,为什么您突然屈服了?”他不知道再向谁呼唤了:销甲是空的,空得同从前不一样,失去了以前那位叫阿季卢尔福的骑士,如今他已经消失了,如同一滴水溶化在大海里了。
朗巴尔多解开身上的胸甲,脱下来,穿上白色销甲,戴上阿季卢尔福的头盔,手握盾牌和长剑,跳上马。他这样全副武装地出现在皇帝和他的随从面前。
“啊,阿季卢尔福,您回来了,一切都很好,是吗?”
可是头盔里是另一个声音答话。“我不是阿季卢尔福,陛下!”面罩揭开,露出的是朗巴尔多的脸。“圭尔迪韦尔尼骑士只留下这副白色销甲和这张将所有权指定给我的纸条。此时此刻,我惟愿杀向战场!”
军鼓声发出警告。一支双桅帆船队将一支撒拉逊军队运送到布列塔尼。法兰克军队紧急列队集合。“你如愿以偿,”皇帝说,“拼杀的时候到了。为你手中的兵器增添荣誉吧。阿季卢尔福虽然性格古怪,却懂得如何当兵打仗广
法兰克军队迎战侵略者,在撒拉逊人的阵线上打开一个缺口,年轻的朗巴尔多第一个冲上前。他与敌人厮杀开来,出击,防卫,既兴奋又愤怒。穆罕默德的信徒中许多人趴地啃泥。朗巴尔多矛头所指之处,敌人一个接一个地被刺倒。侵略者一队队地向后退却,挤向停泊船只的地方。在法兰克军队的追击之下,除了那些用自己的黑血污染了布列塔尼的灰色土地的人之外,败兵们作鸟兽散。
朗巴尔多毫发无损地从战场上凯旋归来;可是那铝甲,阿季卢尔福的那一套洁白无暇、完整无缺的销甲,现在结了一层泥壳,沾满敌人的血污,伤痕累累,布满洞眼、擦痕、裂口,头盔上的羽毛被折断了,头盔变形了,盾牌上恰恰将那神秘的徽章刮落了。现在青年觉得这身销甲就像是他的,是他朗巴尔多·迪·罗西利奥内的。起初穿上它时的不适感已经消失,他穿着就像戴手套那么自然。
他骑马独自走上一座山梁。一个尖利的声音从山谷之底响起。“哎,阿季卢尔福在那上面!”
一个骑士向他跑来。那骑士在销甲之外穿一袭淡紫色的披风。朝他追赶上来的是布拉达曼泰,“我终于找到你了,自销甲的骑士。”
‘布拉达曼泰,我不是阿季卢尔福:我是朗巴尔多广他本想对她猛喊,但他考虑还是靠近一些说话更好,他拨转马向她迎过去。
“你终于向我跑来了,你这抓不住的骑士!”布拉达曼泰叫嚷着,“嘿,我也要看看你追着我跑的模样,你是惟一不像那班莽汉那样从背后突然向我扑来的男人,他们可真像是一群猎犬呀!”她这么说着,拨马往回走,做出要躲开他的姿态,但又频频回头看他是否落人自己的圈套,是否正在追赶自己。
朗巴尔多急切地想告诉她:“你没有发现,我也是一个笨手笨脚的人吗?我的每一个动作都流露出了我的愿望、不满、焦躁吗?但是我所追求的也只是做一个了解自己的需求的人!”为了说给她听,他紧紧地追在她身后。她笑,并且说:“这是我一直梦寐以求的日子!”
他看不见她了。那里是一片绿草如茵的幽静山谷,她的马已经系在一棵桑树下。一切都与他第一次跟踪她来此的情景相似,他仍然怀疑她是否是一个女人。朗巴尔多下马。她在那边,他看见她了,只见她仰面躺在一面芳草坡上。她脱掉了铠甲,穿一件黄玉色的短紧身衣。她躺着向他张开双臂。朗巴尔多穿着白色铠甲走上前去。这是对她说话的时机。“我不是阿季卢尔福,您看看您所爱的这件销甲,您会感觉出里面一个躯体的重量,我的身体年轻而灵活。您没有看出这件销甲已失去它那无人性的洁白,变成了一件被人穿着冲锋陷阵、承受了各种兵器的攻击的战袍,一件结实而有用的护身器具吗?”他想对她这么说,可是他两手发抖地站在那里,迟疑地朝她那边挪动脚步。也许这时是他袒露真相、脱掉铠甲、以朗巴尔多出现的最好时机,她正双目闭拢,面呈期待的微笑。年轻人解下身上的铠甲,他担心,如果布拉达曼泰此时睁开眼睛就会认出他来……不会的,她用一只手蒙住脸,仿佛不愿用视线惊扰不存在的骑士的看不见的靠近。朗巴尔多扑到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