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侦察?”
“他们一个劲地要捅开我国广州以外的港口。时机一旦成熟,恐怕使用武力也在所不惜。”
“武力!?”通过长期的军务生活,他深知清朝的军事力量,而且也了解英国的海军力量。清朝的旧式海军是敌不过英国战舰的,这是再明显不过的事了。
“这是将来的事情。不过,恐怕是不远的将来。他们会用武力迫使开港的。”连眉毛也不动一动,就说出一些重大的问题,这是连维材一贯的作风。这反而会产生一种不寻常的说服力。
“难道就没有什么对付的办法吗?……”清国被英舰的炮火粉碎的木造兵船和淹没在海中的官兵的惨状,掠过了提督的脑海。
“英国武力的可怕,军门大人恐怕也是了解的。对付他们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自己要强大起来。要造炮台,造坚固的军舰。”
“咱们既需要炮台,也需要军舰。可是,那要花很多的银子。——当然啰,据说京师的一次赐宴,就足够造几门大炮。——问题是银子呀!”
“能弄到银子,不就行了嘛。”
“那是你的事。”
“关于这次英船,”连维材把话题拉了回来,说,“刚才说到侦察的事,看来重点可能放在民情、军事设施和军队的士气等上面。”
“老子可不愿让他们看到这些。”提督的话突然粗鲁起来,露出了他的本性。
“您说得对。不过,这艘英国船的背后有着巨舰大炮啊!如果我们没有东西能与它匹敌,即使在这里能阻止他们上岸,那又能顶什么用呢!?”
提督凝视着连维材的脸。
厦门过去曾是个风纪紊乱的城市,有所谓“大窑口”的鸦片批发庄和“小窑口”的鸦片零售店,在去年五月湖广道监察御史冯赞勋要求严禁鸦片的奏文中,曾举出厦门的名字,作为开设大窑口的事例。厦门当局为了挽回名誉,才不得不打击了鸦片商人。一部分商人转入了地下,表面上总算不敢公开进行鸦片的交易了。
“现在正好嘛,”提督歪着嘴唇说,“厦门暂时还算是模范城市。再说,还可以让他们看看我的军队嘛。不会那么丢人的。”他本想把话说得俏皮些,可是说到后来,话音有点儿发颤了。
当时清国的军队极其腐朽,尤其是世袭制的满洲八旗的官兵更是不像话,不会骑马的骑兵并不罕见。跟他们相比,厦门的水师确实是很杰出的。装备姑且不说,士气还是旺盛的。这与当时海盗猖獗,他们经常参加实际作战大有关系。总之,福建的水师是名震天下的。这一传统在清朝灭亡后仍然继承了下来,现代中国海军的高级军官很多是福建人。
这支军队确实如陈化成将军所说的那样,让别人看看也不会那么丢人的。
“其实,今天晚上来造访,并不是为了说这些煞风景的话。明天晚上如果有暇,想恭请大人光临鸿园……”连维材改换了话题,拿出了请帖。
“哦,公子要外出?”提督接过请帖,打开一看,上面写道: 小儿统文年已十八,将赴北方游学,特设薄宴,恭候光临,并请赐教。
“大驾能光临吗?”
“根据目前情况,明天晚上还没有安排。不过,因为那只可恶的英国船,还不能明确地答应你。我尽量地挤时间吧。”提督的脑袋中,一直在考虑另外的事情。
望潮山房主人(7)
他没有受过正规教育,但在军务之暇还是学习了很多东西。他自认为是一介武夫,其实他不单纯是这样的人物。在那个闭关自守的时代,在几乎所有人都不了解外国的情况下,仅就他看见过外国船舰这点来说,也可以称得上是一个外国通,即便跟那些很有教养的达官贵人谈话,一谈到外国的事情,对方也等于是白痴。
关于英国船进入厦门港,那些达官贵人们是不可能采取妥当的措施的。
“好吧,这事由我来处理吧!”提督这么想。
6
连维材离开提督官署,坐上了轿子。当天晚上他没有回鸿园,决定住在城里金顺记的店铺里。
在去店铺的途中,他一直闭着眼睛。“寂寞啊!”他低声地对自己说。
这种孤独感来自何处呢?
关于阿美士德号来航的问题,在整个厦门知道其真相的,仅有他和温翰两个人。这当然使他感到寂寞。不过,更难忍受的寂寞,是他感到自己的心中潜藏着一种魔鬼似的破坏欲望。
阿美士德号船长对清国官弁说是因为避风而入港的。但那是假话,其实它是英国东印度公司偷偷派遣的侦察船。
当时英国把对清国贸易的垄断权给了东印度公司。这种许可垄断的证书再过两年就要到期了。新兴的工商市民已通过产业革命得势,成了国会的主人,看来要延长许可证书的期限已经没有什么希望,新的领导阶级现在高举的是个人主义与自由主义的旗帜。
东印度公司不能不考虑留点什么纪念品,为今后侵入中国的个人贸易家把中国的门户打开得更大一点。还有比这更好的纪念品吗!?
东印度公司广州特派委员威廉?布洛丁,为他伟大的公司锦上添花,早就筹划对广州以外的、禁止外国人接近的海岸进行侦察。
侦察最好有内应的人。布洛丁选中了清朝商人中最进步、最有实践才能的连维材。连维材把总店设在厦门,但他一年有一半以上的时间住在广州和澳门。布洛丁在澳门会见了连维材,要求他协助侦察工作。
“请您不要误解这是对国家的背叛。我想您也会理解,对外开放才是贵国应当选择的正确道路。所以您协助我们,不也就是为您的国家效劳吗!?”
“我承担吧。”连维材当场答应了。看起来他好像若无其事地答应了,其实他的心情是很复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