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吹雨看着父亲慢悠悠地烧一壶热水,给自己泡杯苦荞茶,烤箱里的无糖小饼干也已经出炉,姜父分了一半给姜吹雨,他再在阳台的木圈椅上怡然自得地看起书来。
现在还才下午一点,姜吹雨的妈妈得五点才会下班,如果碰上临时加班,六七点、九十点再回家,也是常有的事。
但在姜吹雨印象中,他的父亲好像一直这样平静的状态,哪怕做好了一桌子菜,没等到回来的人,他也不恼,自个儿吃完,再端去厨房热着。
尤其是漫长的寒暑假,姜吹雨念书的时候还能陪着父亲,自从他工作以后,姜父便独自一人经营白日,和姜吹雨没出生之前一样。
姜吹雨从没见过他父母吵架,或许是有的,不过没让吹雨发现。他们呈现在姜吹雨面前的所有时间都很和谐恩爱。
小的时候,姜吹雨晚上埋头写作业时,他父母就会在客厅一起靠在沙发上看新闻联播,时而点评几句经济和政治。这是他们一天之内少有的只拥有彼此的美好时光。
姜吹雨的妈妈哪怕再忙,年假是必定要休的,然后和姜父在地图上随便找一个冷门的国家旅行,以前会带着小姜吹雨一起去。长大后姜吹雨不爱跟着,索性成全他们二人世界。
他们的夫妻生活,就这样时而分隔时而紧密,一直美满地过了近三十年,并且呈现出一种还将继续这样过下去的稳固轨迹,没有哪个人有怨言。
或许,就是他父母的相处模式让姜吹雨误以为天底下所有相爱的人不需要经过任何磨合,自然而然就处于最舒适的状态。
直到姜吹雨陷入爱河中,才体会到看上去平静的日常分离是如此难熬,比如他现在就开始很想仰雪风了。
姜吹雨把自己放倒在沙发上,抱着抱枕,看着父亲问道:“爸爸,你每天等妈妈回来会累吗?”
姜父头也没抬地问:“谈恋爱了?”
姜吹雨啊了一声:“你怎么知道?”
姜父好笑道:“你都看了二十多年我等你妈,也没见你问过我累不累。”
说着他夹好书签,合上装帧古朴的厚书放桌子上,面向姜吹雨,慈祥的眼神好像是看着可以拎到膝盖上仔细教导的小小姜吹雨。
“小姑娘工作很忙?”
姜吹雨答道:“他是男人,创业开公司呢。”
短短的错愕从姜父脸上闪过,他失笑道:“那男孩一定很有勇气。”
姜吹雨想到仰雪风被孙恺挟持时镇定的样子,眉眼一弯:“嗯,是挺勇敢的。”
“他勇敢在并没有指望用世俗的婚姻和所谓男人的责任来□□情最后的保险。”姜父赞赏道,“吹雨,我一直希望教你很多东西,如果可以,我也想教你怎么拥有爱情。但我做不到,因为爱情既浪漫又现实,只有在你亲自遇见时,才能体会这种极度的矛盾。”
姜吹雨抱紧了抱枕,认真听着。
“人的本质就是矛盾的,群居动物,却终生追逐自由;注重隐私,又渴望被深深理解。这种矛盾最外化的体现其实就是爱情。”
姜父接着侧头想了想,似乎是想要给姜吹雨一个最生动的比喻。
“虽然我们都生活在同一个接踵摩肩的世界,但是每个人都有另外维度的一片思想的汪洋大海,无限宽广,无限寂寞,灵魂就是这深海里唯一一只孤独的蚌。爱情是偶然落下来的砂砾,这砂砾是对方割碎的一部分灵魂,你一开始会感到不再孤独,这种新奇让你想要永远拥有它。但如果真的要留下砂砾,它不同于你灵魂的质地必然要刺痛你最柔软的部分,磨合的疼痛需要长久忍受,忍受不了的人就只好吐出砂砾,然后继续孤独。”
姜吹雨感到自己意识深海里的那只蚌正一开一合,想要吸纳进父亲的话。
姜父微笑道:“吹雨,我不知道怎么教你忍受爱情带来的阵痛,我只能告诉你,如果你确定你们相爱,那你要记得,其实你也割碎了一部分灵魂化作砂砾给对方。在你感到痛苦的时候,他也一样痛苦。这种共情,或许会让你们更有勇气去忍受,直到砂砾变成珍珠。当然,如果实在无法忍受,也不必太执着,那只不过代表着人性矛盾的那个的天平,自由的分量更重要一点。”
姜吹雨点了点头,若有所思。
“吹雨,我最后要告诉你的一点是,”姜父意味深长道,“爱情是一颗砂砾,也只能是砂砾。太大的东西会让蚌无法承受,失去空间,继而失去生命。人生中更多的孤独要自己独自品尝的,你不能把这份从出生就必然伴随终生的孤独都一股脑地推给爱情。”
姜吹雨像是听明白了,可仔细想想还是很糊涂:“爸爸,你能说得更明白一点吗?”
“我不能。”姜父很遗憾地摇头,接着慈爱地朝吹雨笑笑,“看,这就是作为人的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