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件事一做,乐道的声威就打出来了。不过,也有走麦城的时候。陈升之要升枢密副使,他与吕诲、唐介一鼻孔出气,猛攻陈升之。结果,虽攻下了升之,自己与吕诲他们也一样被贬到外面做知州了。一直做过两任,才调回朝廷做了右正言,还是言谏官。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上书替宗实说话,让仁宗将宗实的位子磨正了,这才有了后来的承继大统。英宗也就是打那个时候,记住了乐道其人为官清直,明于大礼。这样的人,正好做王子们的师友臣僚!英宗先是聘乐道做了皇子的伴读;跟着,又封他做了淮阳郡王的翊善,专门辅助、教育赵顼。到赵顼升为颍王,乐道仍然是他的翊善官。
其余的人,就是由大臣们推荐的了。
孙固做了侍讲,不就是由韩琦推荐的吗?韩琦知道孙固,先也完全出于偶然。有人拿了孙固的诗来,一读,相当不错。韩琦便请这个人传话,说是想见见作者。谁知道,孙固不但不来,反而怪这个熟人多事,不该将自己的诗拿给韩琦。是不是矫情不好说,反正,韩琦反倒越发敬重这个不攀权贵的人了。赶到英宗要中枢大臣为皇子们推荐老师,韩琦就荐了孙固。不为别的,人有学问,又淡泊有操守呵!
可孙固的任命,却并非一帆风顺。吕诲、范纯仁因为濮王的事,坚决反对任用孙固,对英宗说:“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皇子的臣僚侍从,身份特殊,亦师亦友,品行襟怀比什么都重要。像孙固这种纵横权术之士,绝对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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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五十五回(2)
韩琦自然要为孙固辩护:“陛下,言谏官们说事固然应该从严要求,但他们这话似乎也多少有些意气用事。像孙固这样淡泊有操守的人,朝野上下能有几个?”跟着,就将自己结识他的事,向英宗介绍了一遍,说得英宗连连点头:“确实难得。”
韩琦接着又说:“从来人才难得,连三代盛世都不免于此。用人要是求全责备,还上哪儿去找有用的人?孙固不过长于文章辩说而已,说他是纵横权术一路,恐怕多少就有些责人以全?陛下如果决心用他,不妨先试试,考察考察。不行,再免去也不难嘛!”
英宗也同意:“是呵,可以试试嘛!孙固的文章朕也读过,是好的。听说,他过去也教过书,书讲得很好。这样的人才,就很难得嘛!桩桩都天下第一倒好,上哪儿有那么多呢!就这样定了吧,不行再说。”
改天他悄悄一打听,说孙固书确实讲得好,连最后的疑虑也全都打消了。
韩维韩持国,做了赵顼的记室参军,专管文秘事宜。他是由欧阳修推荐的。
韩维是个大家出身,一共弟兄八个,他是老五。父亲韩亿韩宗魏,年轻时却穷得叮当响:考进士,做县官,连个仆人都没有,只好跟个同年互为奴仆。韩亿也是由言谏官起家的。范仲淹当年上《百官图》,推荐的宰相人选,就有他韩亿韩宗魏。范仲淹倒霉,仁宗本来是要追究他的。他说:“范仲淹推举微臣,要是出自公心,微臣的贤愚,陛下最清楚;要是出于私心,微臣从来没有交托任何人。”仁宗一想不错,不追究了,叫他免了一场灾难。官场的事,有时就这么云谲波诡:一句话挑不挑明,硬是能关系生死。韩亿一直做到了参知政事。大概也就因为这些,韩亿一家与庆历这一帮人有了渊源。韩维因为韩亿当朝,没考进士,是受荫封做的官。到韩亿逝去,他干脆辞官不做,只在家里待着了。这一待,自然待出了个淡泊自守。文彦博举荐王安石,一起被推荐的也就有他韩维。他也一样谢绝了,没去参加秘阁考试。富弼去河东任职,他接受邀请,去做了幕僚。后来,经欧阳修推荐,他又做了史馆检讨与礼院的官。韩亿中进士,恩官是陈执中的父亲,陈执中与韩亿也成了铁哥们儿。陈执中做宰相,对韩家子孙也多有关照。到执中死的时候,加封谥号,诏书定了一个“恭”字。可正做礼官的韩维,却死活不同意,上书将他骂得一塌糊涂;又说温成皇后加封的事,都是陈执中一手操办的,最不是东西了,谥号应该为“荣灵”。朝廷最后还是定了“恭”字,仁宗还手书篆体“褒忠之碑”,作了执中的墓碑。这件事一出,说什么的都有。有骂他忘恩负义的,也有人赞扬他秉公执言。欧阳修既推举他,该是不骂他的。
几个人到任的时候,都要向郡王行拜见大礼,赵顼说什么也不接受:“免了免了,你们都是小王的师长,我怎么敢受你们礼拜!你们应该上坐,让小王先行了拜师礼!”
他们几个自然也不敢接受,只好互相免了。赵顼既待他们以师长之礼,他们几个感戴不尽,更尽职尽责了。事无巨细,就没有他们不管的。
郡王上朝参见父皇,朝上朝下接侍大臣,礼让之间有些急促匆忙或简慢随便,认真的韩维就会说:“郡王行礼,待人接物,应该有王者风范,雍容大度,缓急有致,既不局促,也不傲慢。上朝见礼,步子要略快,身子略微前趋;下朝,步子可以略见舒缓。朝笏要用双手执定,当胸秉中。见长上,态度得恭顺;待下臣,要严肃而和悦。”一面说着,一面就执着笏板示范起来。完了,还要总结一遍:“这些虽不过小节,却是禀于中而形于外的东西,最见一个人的风采气质,郡王可千万不要大意!”
郡王并不敢大意,早跟着亦步亦趋见习起来。其实,赵顼的类似功夫,在濮王府与英宗那里早调教得相当不错了。但这是锦上添花的细节,而且,他又比较早熟,已经懂得类似事情循而不较的好处了,不会嫌烦的!
郡王是庆历八年生人,不过十六七岁,又生在帝王之家,正是风花雪月享受生活的时候,还能没有一点儿荒唐事吗?有尽管有,只是不要叫这几个臣下逮着了,一旦逮着,就难免一顿褒贬了。
那天,郡王正与韩维几个一起闲坐着,进来一个侍从,手里捧着一双漂亮的红色弓形舞靴。赵顼已经拿眼直瞟他,可他却没往心里去,仍然大大咧咧地跪奏道:“启禀郡王,要的——”
郡王一红脸,嚷道:“大胆奴才,没看正有事吗?还不下去!”
侍从吓了一跳!本来料定有一声好,这是哪儿跟哪儿呵?一抬头,看见小王正紫涨着脸,已悟出可能不是时候,爬起来就想溜。不料,却被韩维叫住了:“且慢,你手里拿的是什么?”
侍从抬眼望着郡王,没敢吭声。
韩维上前拿过来一看,故意惊讶道:“这不是舞靴吗?郡王怎么会用这种东西?”
郡王益发难堪了,只好搭讪:“是用不着,都是一时荒唐。还不下去将它剪了!”
侍从拿过靴子,一转身跌跌撞撞走了,韩维的话却还没完:“古人说,玩物丧志。舞靴事小,丧志事大,就是应该防微杜渐,严格要求自己!郡王知错即改,皇上要是知道了,一定会比什么都高兴!”
有这种眼睛盯着,郡王也真不敢有太多的疏忽懈怠!好事父皇会知道,坏事自然也会知道,能不谨慎吗?不过,应当实事求是地说,这种事在赵顼,也真是偶一为之而已。更多的时间,他倒都是用来读书求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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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宋遗事 第五十五回(3)
宗室里面,只有五曾祖越王元杰藏书最多,有的孤本大内都没有。他没有子嗣,死后是由堂叔宗望继承王位的。宗望也是个爱读书的,越王的几万册藏书总算没有白糟蹋。赵顼既爱读书,少不了常常到宗望那儿去借,实在爱不释手的,干脆就借来重抄收藏了。那几个臣子连一双舞靴的事都要管,读书求学,自然更不会放过。
赵顼从宗望那里又借来一本隋版《韩子》,共二十一卷,一卷目录,二十卷共五十五篇正文。一读就放不下,当时就吩咐左右动手抄了起来。抄完正校对呢,叫孙固进来看见了,顺口问道:“郡王又得了什么好书?”
自己的侍讲老师,自然不必隐瞒,赵顼如实相告:“是隋版《韩子》。”
孙固一愣:“《韩子》?莫非是韩非子,被秦相李斯杀掉的那个韩非?”
郡王道:“正是他。”
孙固的眉毛立马拧起来了:“郡王,您应该多读圣贤著作,像韩非这样险恶刻薄、寡恩无爱的书,是不该读的。”
郡王想不到孙固会对韩非如此反感!他一向还算比较开明,不像韩维那样拘泥,就是司马迁、班固,对韩非也是有褒有贬,至少对半开,也没有完全踏倒呀?心里虽这么想,嘴里却仍应付道:“您说得是,我也不是喜欢。不过抄了聊备一格,叫我书库里多一本藏书而已。”
孙固这才点头笑了:“这就对了。先丞相赵普,说他以半部《论语》帮太祖皇帝打天下,以半部《论语》帮太宗皇帝守天下,虽不无夸张,从根本上讲,却一点不错。确实只有圣人的书,才能治国安邦平天下。只有在圣贤书上下工夫,才能事半功倍。”
赵顼好歹应付过去了。王乐道是他唯一可以无话不谈的人,等见了他,自然先要提起心中的疑团:“王大人,您说说,韩非这个人怎么样?”
乐道见他突然提出这么个问题,知道一定是遇到什么事了,沉吟道:“怎么说呢?秦王读了他的书,崇拜极了,说:‘啊呀,世上居然还有这样的人!寡人要是能见到他,与他一起生活共事,就是立马死了,也不遗憾!’一旦听说他是韩国公子,当时就发兵攻韩,非要得到他不可。这么看,他该是个能干的人。他明知说人之难,还要劝说秦王,结果到底死于他的同学李斯之手,叫太史公为他痛惜不已。那么,他该又有些糊涂,值得人同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