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间里,杰一直跟踪着我的视线。
“怎么样,店变了心里不踏实吧?”
“哪里。”我说,“混沌改变了其形态而已。熊毅然甩掉帽子,换上了斑马的围脖。”
“老样子。”杰笑道。
“时代变了,”我说,“时代一变,什么都变。不过终归还是变好。全都花样翻新,无可指责。”
杰一声未响。
我又来了一杯啤酒。杰又来了一支烟。
“日子如何?”杰问。
“不坏。”我简单地回答。
“和太太怎么样?”
“不知道,毕竟是人与人之间的事。有时觉得可能风平浪静,有时不是这样。夫妻,也就这么回事吧?”
“怎么说呢,”杰不大舒服似的用小指尖搔着鼻子,“婚姻生活是怎么个东西都忘光了,许久以前的事了。”
“猫还好?”
“死四年了,你结婚后不久,肠胃出了毛病……其实也是到寿数了,毕竟活十二年了,比和老婆处的时间还长。活十二年也算够意思吧?”
“是啊。”
“山上有动物陵园,埋在那里了,可以俯视高楼大厦。这地方,如今去哪里都只能看高楼大厦。当然,对于猫倒恐怕怎么都无所谓的。”
“寂寞吧?”
“嗯,那当然。任何人死了我都不至于那么寂寞——这样子怕是够反常的吧?”
我摇摇头。
杰为别的客人做考究的鸡尾酒和色拉。这段时间里,我玩弄柜台上的北欧进口魔方,要在玻璃罩里组合三只蝴蝶在三叶草地上飞的图形。我弄了不到十分钟,便作罢放在那里。
“不要孩子?”杰返回问道,“年纪该差不多了吧?”
“不想要。”
“真的?”
“要是生出我这德性的孩子,我肯定不知所措的嘛!”
杰好笑似的笑笑,往我杯里倒啤酒:“你想得太超前了。”
“哪里,不是那个问题。我是说,我不清楚生出生命是否属于真正正确的行为。孩子们长大,新老换代。情况将如何呢?更多的山被劈开,更多的海被填埋,速度更快的车被发明出来,更多的猫被压死。不外乎如此吧?”
“那是事物阴暗的一面。好事也会发生,好人也会有的。”
“你若能举出三个例子来,我也可以相信。”我说。
杰想了一会,笑道:“不过,判断这一点是你们的孩子那代,不是你。你们这代……”
“已经完了?”
“在某种意义上。”杰说。
“歌曲完了,但旋律仍在回荡。”
“你就是会说。”
“故弄玄虚。”我说。
*
杰氏酒吧开始混杂的时候,我向杰道一声晚安走出店门。九点,冷水刮过的胡须还一刺一刺作痛,这也是因为用伏特加朗姆酒代替刮须水的缘故。让杰说来都好像差不多,但弄得满脸都是伏特加味儿。
夜晚暖和得出奇,天空依然阴沉沉的。潮乎乎的南风徐徐吹来。一如往日。海潮味儿同要下雨的味儿混在一起。四周充满令人倦怠的亲切。河道的草丛中虫声四起。眼看就要下雨的样子。下的将是看不出下还是不下的牛毛细雨,却会把身体上下淋透。
在水银灯隐约的白光中可以看见河流。水很浅,刚可没踝,同以往一样清澈。是打山上直接下来的,无从污染。河床里铺满打山上冲下来的石子和沙拉拉的沙砾,处处有阻止流沙的飞瀑。瀑下有深水坑,小鱼在里面游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