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说:
“你知道吗,亲爱的,它真的已经不疼了!一点儿都不疼了!我想也许我应该打电话去——”
博莱索太太打断了她。
“别傻了,亲爱的。你还是去牙医诊所把它给治好吧。”
博莱索太太个子很高、声音低沉,是个喜欢发号施令的女人。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有四十多岁,头发染成很浅的颜色,凌乱地打着卷盘在头上。她身上的衣服说不清款式,倒也很有点儿艺术感,鼻梁上架着的眼镜不停地往下滑。她是个健谈的女人。
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惆怅地说:
“但是真的,你知道,它一点儿都不疼了。”
“别说傻话了,你刚才还告诉我昨晚根本就睡不着。”
“是的,我没睡着——是的,确实睡不着——但是也许现在那根牙神经已经坏死了。”
“那就更应该去看牙医了。”博莱索太太坚定地说,“我们都喜欢拖,但那是懦弱的表现,最好是下定决心把它给治好了。”
塞恩斯伯里·西尔小姐似乎是在抗议似的小声嘟囔了一句:“是的,可疼的不是你的牙!”
但是,实际上她说:
“我想你是对的。莫利先生是个很小心的人,从来不会让人感到疼痛。”
4
董事会会议结束了。会议开得很顺利,会上的报告也不错,没有什么不同意见。不过敏感的塞缪尔·罗瑟斯坦先生却注意到有点儿不对劲儿,主席的神情里有些细微的变化。他的语调有一两次也有点儿短促、酸涩——跟会议内容完全不相干。
或许是有什么潜在的焦虑?但是从某种意义上讲,罗瑟斯坦很难把潜在的焦虑同阿利斯泰尔·布伦特联系起来。他是个特别不露声色的人,从来都是一副一切正常的样子,是个地地道道的英国人。
那么,应该是肝脏了……罗瑟斯坦先生的肝脏时不时地会有点儿问题。可他从来没有听到阿利斯泰尔抱怨过他的肝。阿利斯泰尔的健康就像他的大脑和他对金融的掌控一样好得很,但又不是那种令人讨厌的浑身是劲儿的感觉,只是健康而已。
可是,还是有点儿不对劲儿。有一两次,主席的手在脸上游移。他坐在那儿,还用手撑着下巴,这也不是他通常的样子。有一两次他看上去又有点儿——嗯,心神不定。
他们一起走出会议室,下了楼梯。
罗瑟斯坦说:
“需要我用车送您一程吗?”
阿利斯泰尔·布伦特笑了一下,摇摇头。
“我的车已经在等我了。”他看了看手表,说,“我不回城里。”停顿了一下,又说:“其实我要去看牙医。”
谜底揭开了。
5
赫尔克里·波洛从出租车里出来,付了钱,然后按响了夏洛特皇后街五十八号的门铃。
过了一会儿,门开了。开门的是一个身着门童制服的小伙子。他满脸雀斑,一头红发,非常认真的样子。
赫尔克里·波洛问道:“莫利先生在吗?”
他嘴上这么问,心里却笑着想没准儿莫利先生被谁叫走了,没准儿他身体不舒服没有来,没准儿他今天不上班——但是他的希望全都落空了。门童往后退了一步,赫尔克里·波洛走了进去。门在他背后无情地、不可挽回地关上了。
门童问:“请问您叫什么名字?”
波洛回答了他。门厅右边的一扇门被打开,波洛走进了候诊室。
屋子里面的摆设看似简单却很有品位,但对赫尔克里·波洛来说有种说不出的阴森。那张谢拉顿式的桌子(仿制品)擦得锃亮,上面整齐地摆放着一些报纸和杂志。赫普尔怀特式的茶几(仿制品)上面摆着两个谢菲尔德镀铬烛台和一个装饰品。壁炉台上放着一个铜钟和两个铜花瓶。窗户上挂着蓝色的天鹅绒窗帘。椅子都是仿古的,椅垫上绣着古典的花鸟图案。
其中一张椅子上坐着一个军人模样的男人。他皮肤微黄,留着一副凶狠的小胡子。他望着波洛的眼神仿佛是在盯着一只害虫,好像希望自己身上带着的不是手枪,而是一瓶杀虫喷雾剂。波洛不屑地看了他一眼,心想:“有些英国人实在是令人讨厌,而且莫名其妙。他们当初就不该被生下来,省得他们活得这么痛苦。”
那军人使劲儿瞪着波洛看了一会儿,然后伸手抓起一本《时代》周刊。他把椅子转了过去,避免看到波洛,然后开始看杂志。
波洛也拿了一本杂志看了起来。
他仔细地看了一遍,觉得里面的笑话一点儿都不好笑。
门童小伙子进来叫了声:“阿罗·邦比上校?”——那个军人被领了出去。
波洛还在暗想是否真有这么奇怪的名字,这时门开了,进来一位三十来岁的年轻人。他站在桌子旁边,不耐烦地来回翻着那些杂志。波洛从侧面观察他,心想这是个又讨厌又危险的年轻人,说不定是个杀人犯。不管怎么看,他都比波洛职业生涯中抓到的那些杀人犯更像杀人犯。
门童又推开了门,朝空中叫道:“皮洛先生?”
波洛意识到这是在叫他,就站了起来。门童领着他上了门厅后面转角处的一部小电梯,把他带到了二楼。然后,他又领着波洛穿过走廊,打开一个套间的门,接着在这个套间的第二道门上敲了敲。他没等听到回答,就推开第二道门,退后一步,让波洛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