利之所在,民所竟趋,倘无官以司之,则智诈愚,勇陵弱,攘夺诞慢,决性命之情以争,无所不至矣。
——王安石
瓷商贾庆的船就泊在岸边,三人一起上船看货。
那些瓷器都成套装在黄杨木箱中,每一格底下都铺着软絮,垫着白绢。幽亮黑瓷衬着雪白细绢,异常醒目。
易卜拉轻手拿起一只瓷盏,里里外外仔细看视摩挲。冯赛也帮着看验,的确是一等货色。双方又议价,冯赛几句话帮他们谈定了价。易卜拉只有五头骆驼,要了二十箱。总共五十六贯,折银二十八两。
三人重新回到岸上,走进茶肆。冯赛向店里讨来笔墨,取出买好的契书,填好交易物件钱数,让易卜拉和贾庆分别签字画押,又让伙计去请客栈的主人房敬来作保。
房敬四十来岁,生得矮矮壮壮,逢人见面始终乐呵呵的。为拉拢客商,他常替住店客商作保。今天,他过来却苦着脸道:“冯二哥,我不敢再替你作保了,上午那个炭行的吴黑子来,说不见姓谭的送炭来,高声大气嚷着让我赔他的炭,还险些要动拳头……”
“实在对不住房老兄。是我没办好,连累到您了。不过,贾大哥您也熟,眼下这桩买卖也简利得很,货就在船上,定了契,就付钱,没有什么好牵扯的。这会儿去另寻保人,又得耽搁时间,还请房老兄再帮衬一回。”
房敬笑着摇摇头,看过契书,没再多话,捉笔也签了自己名字。
易卜拉从背囊中取出一锭三十两的银铤,房敬唤伙计取来锤、凿和秤,替易卜拉将银铤凿下来二两,仔细秤好后,易卜拉将银子当面交给贾庆。贾庆也随即回到船上取来五陌铜钱,付给冯赛做牙费。这时瓷器木箱全都搬上岸,捆好在驼背上。
冯赛对贾庆道:“贾大哥,我家中有急事,剩下的瓷器恐怕没办法替你张罗,你再另寻一个牙人如何?”
“其他牙人我信不过。你去办你的事,我等两天不打紧。”
冯赛不好再说什么,只得和瓷商作别。那个房宅牙人鲁添儿一直在一旁觑看,听见后,眼珠滴溜溜地闪。冯赛哪有心思在意他,带着易卜拉和驼队进城,先赶去东水门内城墙右侧的税务那里交税。
税监陈智和冯赛熟络,但他手下那两个税吏董三和宋尤有些牙尖,时常刁难商旅。冯赛为免麻烦,不时要笼络一下他们。今天事情急,他先去对面曹三郎那里买了一瓶上等酒、两瓶中等酒,又切了两盘白肉、熟肚,一起包了送到税务,慰劳了几句。税监陈智仍是谦让,董三和宋尤则笑眯了眼,胡商的货只大略看了看,没有细查,照着契书上的交易总价,按过商收取了百分之二的税钱,就签发了税证。
冯赛这才和胡商告别:“易卜拉,你要的货算是买齐了。象牙能否稍宽延一两天?”
“好。不过我最多只能等三天。”
“最晚第三天,我就带朋友去交割。”
邱菡窥见车子进了一座庄院,心不由得又怦怦跳起来。
车门打开了,场院宽阔,夕阳里站着一个瘦瘦的男子,逆光看不清容貌,但身影瘦小,像只瘦猢狲,手里攥着把钢刀,刀刃闪动着霞光,耀得邱菡睁不开眼。
“你先下来!”那瘦男子冷声朝邱菡喝令,声音尖亮。
邱菡迟疑了一下,才站起身来到车门边,她双手反绑着不知道该怎么下车,这时前面驾车的人绕了过来,高大壮实,黑凹的眼睛,扁鼻子,像头猩猩。他伸手攥住邱菡的胳膊一拽,将邱菡拎下了车,随即扯着她往院子北边的房舍走去。邱菡顿时怕起来,拼力挣着不愿离开两个女儿,但那男子手劲极大,拖着她大步疾行。
场院很大,四面都是土墙,院子空着,地面上满是黑煤渣。那汉子拽着邱菡走了百十步,来到左边一间房门前。房子盖得有些简陋,只比一般农宅好一些,门窗都已经陈旧发黑。邱菡一扭头,见最右边一扇门里探出一张脸,头发花白,是个瘦小的老妇人,老妇人碰到邱菡的目光,忙把头缩了回去。邱菡正在惊疑,那汉子已推开门,一把将她搡了进去,随即从外面反扣了门。
邱菡慌忙回转身,将脸贴着门缝,向外急急窥望。那个大汉大步走回到车边,抬腿钻进车厢,邱菡惊恐无比,用力撞着门。片刻间,那汉子跳下了车,左臂挟着玲儿,右手拎着珑儿,大步向这边走来,两个女孩儿都吓得踢腿哭叫。邱菡看到,心被撕扯了一般,继续拼力撞门。那汉子很快走到门边,放下女孩儿,打开门,将两个女孩儿拎进门,丢到地上,随即又反扣上门。
邱菡忙蹲过去,玲儿和珑儿一起挨到邱菡身边,哭得更厉害了,但嘴被塞住,都只能发出呜嘤声。
邱菡也忍不住又哭起来。她虽然只是个小染坊家的女儿,但自幼父母疼惜、衣食不缺,哪里遭过这等境遇?惊怕中,想不出丝毫办法。
过了一会儿,门又开了,柳碧拂也被推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