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找到“法国屋”相当简单。出了博德鲁姆市区,到了南边岬角后,转入一条漫长而蜿蜒、夹道有丝柏树绿荫的上坡道路,一路开到无法再往前开为止。
我到达“法国屋”时,天已经几乎全黑了。路的尽头是大大的锻铁栏杆大门,上头罩了黑色帆布以保护隐私。大门关着,石柱顶部的灯没开。一辆警车停在一小片树林间,几乎看不见。等到我驶近停下时,一名胖胖的警察头探出车窗,开始大声喊着土耳其语,同时挥手要我离开。
我关掉引擎下了车。他打开车门咆哮着,一手去拿警棍。我已经听说土耳其警察通常不会有耐性讲第二次,幸好我动手比他快。在他靠近我之前,我就已经掏出我的联邦调查局徽章,指着他的脸。
他瞪着我的徽章一秒钟,很火大,然后回到他的巡逻车上。我听到他用无线电通报,等到他终于接到指示,就拉拉裤头,慢吞吞走向一道以电动键盘锁控制的小栅门。键盘锁嵌在水泥里,要输入十二码,是特别定做且无法穿透的:任何人都别想在短时间内拆开键盘锁的面板,控制里面的电路板。高墙上有两架摄影机对着我们,一个是固定式的,另一个是动作感应式的左右旋转镜头。那个警察第一次按错了密码,第二次他照着一张小纸片,终于输入成功,那道小门打开,他往后退。我经过他身边时,闻到了他呼吸中的酒味。
栅门在我身后咔哒关上,我独自在黑暗中,看到墙内环绕着一片宽达一百英尺的草坪。我猜想那形同一圈电子护城河,由众多摄影机监控着,大概还装了动作传感器。就算闯入者有办法爬进围墙,也绝对不可能越过这片草坪、抵达尽头的那排树而不被发现。这栋大宅是几十年前建成的,当时博德鲁姆应该还是个默默无闻的小渔村,但即使在当时,就有人花了这么大的工夫,以确保住户的安全,我很好奇为什么。
我沿着两边种了树的车道,走进了绿荫构成的隧道。鞋子在碎石路上踩得嘎嗤响,四下愈来愈黑、愈来愈安静。虽然我无法解释为什么,但我解开了外套的扣子,以确保自己可以随时拿到后腰皮带上的那把贝瑞塔手枪。当时就是那样的地方,那样的夜晚。
车道来个急转弯,绕过一个无声的喷泉,然后我看到了大宅,但一点都没能因此觉得安慰:屋子好大又好黑,昨天从望远镜里所看到的不祥大宅,现在凑近了看,仿佛想要制伏你。大部分盖在壮观地点的房屋(即使是很老旧的),设计上都是要欣赏视野,有大大的窗子和成排的玻璃。但“法国屋”的屋檐很宽,一扇橡木前门和众多的窗子,都深深缩入了切割石灰岩砌成的房屋正面。感觉上这栋房子的设计是为了保护隐私—而房屋正面的所有遮光板都关上了,更加强了这种印象。
我绕到房子的侧面,避开墙边的众多阴影,经过一个直升机停机坪,以及车库旁一间石砌的安保中心,里头是空的。安保中心外头有一条小径往外延伸,我循着小径穿过一道高高的树篱,来到一片阶梯状的草坪。眼前的视野令人惊叹:远处如项链般的一个个小岛,泛光灯照亮的十字军城堡,博德鲁姆的灯光环绕着海湾。可是我并不喜欢,一点都不喜欢。算我偏执狂吧,但那种有人在屋里观察我的感觉,就是挥之不去。
我回头看,大宅还是一片黑暗,安静得像是陷入昏迷状态。一楼这一侧的遮光板开着,但其他全都紧闭。我脱下西装外套,放在一张柚木长椅上,然后沿着绵延的草坪往下,走向那座锻铁观景凉亭。走到一半,我听到一片安静中传来声音,赶紧转身看着屋子—三楼阳台有一扇遮光板摇晃着。有可能是风吹开的,我也无从知道我刚刚看着屋子时,那扇遮光板是不是闩好的。
我来到观景凉亭,朝北边走了四步,爬过护栏。这里就是道奇摔下去之前站的地方,我忽然觉得想吐:那片往下的悬崖一片垂直,底下汹涌的海水令人迷失方向,搞得我感觉好像有一股力量把我拖过去。脚下的地面很脆弱易碎,我知道身后的护栏太远了抓不到。我想我感觉到,或听到后方有个什么接近我,我不确定,但没有时间大叫了。我猛地转身,朝护栏扑过去抓住。结果后面没有人。
我喘了口气,翻过栏杆,回到结实的地面。我没有嗑药或喝酒,完全清醒,但一旦我爬到护栏的另一头,就可能轻易掉下去。道奇爬过去到底是要干什么?
站在安全的护栏里,我再度看着眼前的视野,试图想象当时的情景:空中充满爆开的五彩烟火,开着派对的游艇和岸边舞厅传来音乐声,银色的月亮逐渐朝希腊的方向升起。在下方的草坪上,一名嗑药嗑了四天的男子走来,脚步有点踉跄,或许是试图想让自己恢复清醒,平息高涨的睪固酮和严重的妄想症。但为什么?我再度问自己,他为什么要走向观景凉亭?
我猜想,他是来寻找某个东西,大概是在海湾的水面上。他离海愈近,看到的机会就愈大。这就是为什么他带了望远镜来,而且站在护栏上或跨过去。他到底在寻找什么?
库马利警探给我的资料里有一份他的手机记录,显示在他死前或死后的至少一小时内,都没有接到任何电话。监控摄影机也显示,在同一段时间内,没有人离开警卫室去找他讲话。
但有个人或事,促使他抓了望远镜,离开他心爱的冰毒,走出书房,穿过门阶,沿着草坪往下来到这里,希望能在海湾的黑暗水面上看到某样东西。
姑且说,有人带着他走过花园小径,来到观景凉亭。最合理的解释是,这个人知道如何避开监控系统,或是知道如何进入电子护城河内的大宅。那个人一定是道奇认识或信任的,否则他一定会警觉。接着这个人可能把他推下悬崖,然后沿着原路离开。
我几乎立刻就想到另一件事:如果这是谋杀,那么就我记忆所及,近年来我只见过另一桩同样厉害的。那是发生在半个地球外,就是东城旅店。原先我很怀疑这两桩死亡怎么可能有关,但那些疑虑现在迅速消失了。
我转身,走过草坪,拿了我的西装外套,爬上阶梯来到前门口。现在该进入黑暗而莫测高深的房子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