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很快接通。
“喂、喂,陈老师。”我的复杂情绪毫无保留地体现在声音里,“是、是我,张一新,我是张一新。”
“嗯,我知道。”他原本还有些笑意,大概听出了我的纠结与困惑,语气瞬间严肃起来,“怎么了?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有什么事?”
“嗯、我、啊——”我支吾两声,不知该如何开口。
“还是前几天那个决定的事?”他两秒之后问道,“到现在还犹豫不决么?”
“不。”我说,“我选择了继续,今天已经是采访那个病人的第八天了。我……我其实有些问题想请教您。”
“那就说吧。”陈主任的声音缓和下来,“我这会儿正好有空。”
我仍是犹豫,不知该如何组织语言。
“那个病人问题很严重么?”他试图对我进行引导,“你应付不了她?她让你觉得恐惧?疑惑?还是愤怒?”
“不,不是她。”我紧张地说,“是我自己。”
“你自己?”
“陈老师。”我左手拿着电话,右手紧紧抓住右侧膝盖,之后又按住脖子,“我好像出问题了——精神方面的。”
他沉默几秒,清了清嗓子说:“具体表现呢?跟我描述一下感受。”
“主要是记忆。”我想了想说,“比如今天中午,我跟朋友谈事情,他给我倒了杯水,杯子一直放在茶几上,我一下都没碰,可是,也就一分钟的功夫,我端起杯子,发现里面一滴水都没有了。”
他过了一会儿才明白我的意思,问道:“不会是别人喝了吧?”
“不可能。”我本能地提高音量,“当时就我们两个,他离得很远,不可能喝的,而且他也完全没理由那么做。”
陈主任嗯了一声:“就是说,水应该是你喝的,但你完全不记得了,是这样么?”
“对。”我强调道,“一丁点印象都没有。”
他用沉稳的语气说:“你别急,这也许只是意识给你开的小玩笑。有可能是这样:喝水时,你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其他事情上——比如你们当时聊的话题,或者某种因素导致的剧烈心理活动,等等,以至于喝水过程成了百分之百的无意识行为。”
“百分之百的无意识行为。”我问,“这可能存在么?”
“当然。”陈主任说,“梦游症不就是典型实例么?别小看自己的无意识,要知道,很多时候,不是你在管控它,而是它在掌控你。”
我下意识地点点头,随口说道:“我以前从来没出现过这种情况,也从来没有表现过梦游症之类的病。”
陈主任思索片刻说:“对精神正常的人来说,只要条件满足,纯粹的无意识行为也可以发生。虽然这种概率很小,但发生一次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中彩票的还大有人在呢。人不是全能的,眼睛存在盲点,神经系统存在盲觉,意识当然也可以存在盲区,这些都是正常范围内的现象。”
我总算松了口气。确实,何海峰刚倒完水,女警就把查询结果送了过去,之后,我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出警记录上,纯粹无意识地喝下一杯水,从心理学的角度确实也说得通。我闭上眼,回想起当时的情景:何海峰给我倒了杯水,紧接着座机响起,我盯着何海峰,专注地听着他说的每一个字——
思绪至此,我脑海中闪过一道电光。对,我有印象了,正是听他打电话时,我的右手仿佛有了生命,自动伸了出去,碰触了茶几上的水杯。虽然喝水过程我仍旧无法想起,但可以肯定的是,我当时确实举起了杯子——
想到这里,头部又是一阵剧痛,我不禁叫了一声,脸上的每一条肌肉都紧紧绷着。
“小张?”陈主任赶紧问了一句,“怎么了?”
“这两天老是头疼。”我捂着脑袋,“可能最近休息不太好吧。”
“那就多休息。”他语重心长地说,“钱是挣不完的,身体却很容易累垮,好好照顾自己的身心。相信我,短暂的记忆缺失是完全正常的现象,你这些天精神不佳,也会增加这种情况发生的几率,所以完全不必担心。”
在他的正面暗示下,我原本纠结、紧绷的心稍稍松弛。但紧接着,我又突然想起在B市的记忆混乱,想起白纸黑字的出警记录与记忆之间的矛盾,心情再次一落千丈。我压抑地叹了口气,如鲠在喉。
“小张。”陈主任的语气再度严肃起来,“是不是还有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