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醒来,是2012年的8月初。直到现在,我还清楚地记得满病房的酒精味,一望无际的雪白天花板,儿子稚嫩而温暖的小手,以及老婆满脸的眼泪与笑容。
当时,我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觉得自己并不属于眼前这个世界。
“妞。”我无力地抬起手,发出更显无力的声音,“我怎么了?我怎么会在这儿?”
“别说了。”她一边笑着,一边抹着眼泪,随后想了想说,“你中了一枪,凶手已经跳楼自杀了。警察都调查过了,他确实是自杀,跟你无关。”
我努力回想,除了头部的剧烈疼痛外,毫无收获。我无力地哼了一声,想要抚摸额头,却根本使不上任何力气。
“别去想了。”老婆说,“忘掉从前,换个工作吧,好么?”她再次流下泪水,又问了一次,“好么?”
我看着她,看着身边可爱的儿子,露出微笑,觉得无比幸福。但与此同时,我又有种隐约的怅然,总觉得自己失去了什么。但我最终没能回想起来。
不过从那以后,我经常在梦境里看见同一个女人。她穿着一条波西米亚风格的蓝色百褶裙,戴着一副细边黑框眼镜——有时不戴。她有时坐在窗边,头发随风飘散,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有时又出现在一面宽阔的镜子里,温婉却充满力量,像一道若隐若现的光。我不知道她是谁,但她那双谜一样的眼睛,却总是萦绕在我心中。
枪击事件过后,我在老婆的建议下换了工作,又重新布置了房子,开始了新的生活。虽然过往的记忆偶尔会出现断裂与空白,但我总是这么想:过去已然过去,人不能总是胆小地怀恋过往,应该大胆地迎接未来。
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转眼两年过去。两年里,本地发生了许多大事,比如成功举办了某国际博览会,比如上调基本工资水平,又比如,某个知名企业因涉及多起巨额行贿被调查,还牵扯出了一众大大小小的官员。当然,我周围也发生了许多小事,比如儿子又长大了两岁,来年就要上小学,比如我新结识了一些朋友,又比如,我从小最好的朋友吴涛举家搬迁,自此再也没了音信。
总之,日子总是平淡中暗藏波折。
2014年9月10日,一位新朋友邀我参加Z大的教师节舞会,我平时并不喜欢这样的场合,那天却不知为何爽快地答应下来。当晚,朋友很快就找到了舞伴,我则以不会跳舞为由,独自坐在会场角落里摆弄手机。不知何时,我一抬眼,突然注意到一个女人。她看去三是过半,端坐在不远处,穿一件内敛的淡蓝色风衣,在热闹的舞会现场,如同一朵安静、恬淡的花。我对着她注视许久,她微笑着回应了我的注视。几分钟后,朋友舞毕归来,听我提起那个女人,连忙用一种神叨叨的语气说:
“挺漂亮吧,不过啊,劝你还是别招惹她。”
我好奇地问:“她是什么人?”
“其实我也不太熟。”朋友说,“就是听不少同事说过。她叫叶秋薇,是化分学院的教授,据说背景复杂得很。”
我觉得他在故弄玄虚,便笑问道:“哟,怎么复杂了?”
“我也是听说啊。”朋友低声道,“说她当年为了争取科研项目,跟不少大人物睡过觉。后来她丈夫好像因为这些事死了,她还在市精神病院里住了一年。出院后啊,她不仅没丢掉工作,还立马评上了教授。”他看了那个女人一眼,意味深长地说,“这种女人啊,不是咱们这种人能沾惹的。”
我决定遵从朋友的劝告,但还是难以自制地不停看向那个女人。她也一次又一次地微笑回应,我逐渐产生了一种奇妙的感觉,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几分钟后,朋友又找了舞伴离开,我控制不住内心的悸动,终于起身走到那个女人身边,缓缓坐了下来。
“你好。”我很少主动跟女人搭讪,所以十分紧张,“我……你……我想说,嗯,你好。”
她把手挡在唇边,微微点头,露出温婉的笑:“你好。”
得到回应后,我稍稍松了口气,便进一步说道:“真不好意思,啊,自我介绍一下,我叫张一新。”
“叶秋薇。”她笑笑,目光内敛而温柔。
“那个。”我挠着头,几经犹豫,鼓起勇气问,“那个,不好意思,我总觉得,咱们是不是在哪儿见过?”
“啊?”她的声音无比温和,“是么?在哪儿呢?”
我深吸了一口气,不好意思地笑笑,突然回想起一直以来的梦境。我想起那个梦中的女人,再看着眼前的她,下意识地说了一句:
“也许是在梦里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