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婆苦着脸叹了口气,无奈地点点头。恰在此时,儿子打开自己的房门,不安地伫立在门口,揉了两下惺忪的睡眼,用怪异的目光盯着我。
“蛋蛋?”老婆赶紧走上前去,“妈妈把你吵醒了?”
儿子连忙摇摇头:“没有,我想尿尿。”
我也走上前去,摸摸儿子的脑袋,对他笑笑。他也对我笑笑,但笑容局促而紧张。我当时的心思全在X身上,一言不发地进了书房,老婆则拉着儿子去了卫生间。
我坐到书桌前,取出汤杰超交给我的死亡资料,从前到后缓缓翻看,前六个死者,分别是谢博文、丁俊文、陈曦、王伟、赵海时、何玉斌。第七个死者是刘向东,但他根本没死,他的死亡日期2009年11月8号,其实是我和叶秋薇第一次交锋的日子——在资料中刻意提到这个日期,或许也是某种暗示。
第八个死者名叫于康,刚看见这个名字,我眼前就出现了一个虎背熊腰、双臂刺满纹身的男人形象。紧接着,一些零碎的记忆片段涌入脑海,我隐约回想起来:那是2003年的7月,我去过本地南郊的一个村子,向村民们打听了这个名叫于康的男人。我了解到许多有用的信心,于康的家庭、成长经历、性格特点,等等。一个村民告诉我,于康小时候曾被卡车倾倒的沙土掩埋过,差点丧命。后来,我正是抓住于康对于大型卡车的恐惧,通过暗示使他产生了“希望被大型卡车碾压”的逆向强迫症,最终引导他死于西四环的一场车祸。
我迅速看了一眼资料:于康,男,生于1977年,本地人,无业,于西四环被一辆重型卡车碾压致死。经交警部门鉴定,于康对交通事故负全责。
资料上并未标注其死亡日期,但我记得清清楚楚,他死于2003年8月初,是我设计杀掉的。至于为什么要杀他,我一时想不起来。
我狠狠地搓了搓额头,把资料翻到第九页:陈同敬,男,生于1972年,本地人,无业,从宾馆高层坠楼身亡,经鉴定系自杀。
反复读了几遍之后,我想起了这个陈同敬。他是个身材臃肿的肥胖男人,光头,小腿比我的大腿还粗一圈。虽然不记得我们之间发生过什么,但直觉告诉我,他是个面善心狠的人,而且是个极其恶心的人。我还依稀记得,他有明显的冲动型人格障碍,极易受到来自他人行为的暗示。我正是利用了这一点,通过挑拨他和朋友、家人之间的关系,引导他在冲动之下跳楼自杀。
他的自杀事件,好像是2003年的秋天,10月份前后。
第八和第九个死者都是我杀的。我深吸了一口气,继续往后翻看。第十个死者名叫马石元,印象里,他是个不爱说话的人,身材偏瘦,但浑身都透着凶狠和戾气。人们都怕他,我也怕他——我为什么会怕他?我记不起来和他之间的事,但能大致记起他的下场:他喜欢压抑怒气,伺机爆发。正是利用这一点,我设计引爆了他的怒火,让他冲入闹市区砍伤多人,随后被警方当场击毙,时间是2004年正月期间。
我扫视了一眼资料:马石元,男,生于1975年,本地人,XX汽修公司职工。在市中心XX广场持刀砍伤无辜群众7人,被警方当场击毙。
他也是我杀的。
我继续往后翻,第十一个死者:张义军,男,生于1960年,本地人,XX装潢服务公司总经理。
我一时愣住,资料里提到的这个张义军,是我过世多年的一位族叔,白天在派出所里跟何海峰交谈时,我还下意识地提到过他的名字。他和我父亲共一个高祖,虽然血脉上早已疏离,但交情一直不错,他于九十年代初从家乡进入城市创业,期间,父亲还给过他极大的物质帮助,我们两家也保持着较为亲密的来往关系。2004年冬天,他在大街上死于急性心肌梗塞,我还出席了他的葬礼——
想到这里,一些久远而新鲜的记忆钻入思绪,和原有记忆发生了碰撞与融合。我清楚记得:2004年初冬,我对张义军的心理状况进行了深入调查,发现他童年时期受到过狗的惊吓。后来,我正是用狗引爆了他的综合性恐惧,导致他死在了大街上。
张义军、我的族叔,是我杀掉的?!尽管我一时难以接受这个事实,但对他的调查、计划、暗示过程,全都在脑海中展露无遗。没错,是我杀了他。可是,我为什么要杀他?我努力回忆了两分多钟,还是没能想起具体原因,只是隐隐觉得,张义军似乎做过什么对不起我的事。
又过了一分钟,我停止思索,再次扫了一眼张义军的名字,突然意识到一个严重的问题:此前,我曾不止一次地翻阅死亡资料,为什么对刘向东之后的死者都毫无印象呢?其他人也就罢了,张义军可是我的亲戚,而且和我们家有着多年的来往,如果我在资料里见到过他的名字,一定不会不记得。可是当晚,我却觉得自己是第一次在死亡资料里看见张义军的名字,这该如何解释呢?
难道资料被调换过?不对——我翻了翻前七页,每一页的空白处都写满了关于死者心理状况的信息,而且毫无疑问都是我的笔迹,资料不可能被调换过。可如果一直是同一份资料,为什么我会觉得从没见过张义军的名字呢?如果我之前看到的第十一个死者真的不是他,又会是谁?我想了很久,也没能想起其他名字,反而开始觉得,自己此前好像确实见到过张义军的名字。
到底哪种记忆才是真的?我趴在书桌上,用手撑住额头,脑子有点乱。此时,老婆推门而入,走到书桌前,把手放到我背上,递给我一杯茉莉花茶。我接过杯子,她轻抚我的后背,随后一声不吭地离开书桌,从声音判断,她应该是坐到了我身后的沙发上。我喝了几口茶,原本因思索而产生的燥热顿时消散了许多。刚放下杯子,一些略显模糊的画面突然涌入脑海,在我眼前跳跃闪动,虽然极难捕捉,但我还是从这些细碎的记忆片段里,察觉到了有价值的信息。
我看到这样一个画面:那似乎是个清晨,我坐在车里翻阅死亡资料,于康、陈同敬、马石元等人的名字先后映入眼帘,紧接着,我看见了张义军的名字,但只看了一眼,我就用左手食指挡住了他的名字——我根本没想那么做,那不是我,那是——
是X。
我瞬间从模糊的记忆中回到现实,右手一抖,杯子险些滑落。没错,我不止一次地翻阅过死亡资料,也确实看见过张义军的名字,但我从来记不住。因为,X一直在悄悄阻碍我对死亡资料的阅读,还经常通过分散注意力、在潜意识中抹去记忆等方式,消除或者篡改我对死亡资料的记忆,就像他多次篡改我其他方面的记忆一样。
或者这么说,面对关键信息时,我就不再是我,而是X。他拥有对心理的绝对控制权,他是张一新的真正主人,而我只是一层皮囊罢了。
我放下杯子,非但没有因此感到恐惧,反而无比振奋。我从心底对叶秋薇产生了感激之情——她对我进行了一场全方位的暗示,在她的帮助下,此刻,我终于站到了和X平等的位置。这是千载难逢的机会,我必须抓住机会,从X手中夺过对心理的控制权。
我才是张一新。
我下意识地扬起嘴角,又喝了一口茶水,把资料继续往后翻。
第十二个死者:杨勇,男,生于1980年,本地人,无业,死于煤气中毒。
我轻而易举地回想起来,那是2005年正月二十左右,我调查了这个杨勇,发现他曾经受过亲情、友情等多方面的感情创伤,存在严重的情感循环型人格障碍。我研究了他的情绪交替规律,又设计对他进行刺激,他最终在严重悲观情绪的控制下死在租住的房屋中。我没能想起杀他的原因。
第十三个死者:杨浩,男,生于1981年,本地人,无业,死于自焚。
杨浩似乎是杨勇的堂弟,2005年夏天,我对杨浩的心理进行了深入调查与分析,发现他虽然外表强势,内心却无比脆弱。他笃信、或者说痴迷于某宗教,正是利用其过激的信仰,我最终引导他进行了自焚。我同样也没能想起杀他的原因。
第十四个死者名叫严俊卿,男,生于1959年,是建设厅的一名官员。关于他的记忆里,已经有了袁主任的踪影。那是2006年秋天,袁主任委托我对严俊卿进行调查,并想办法除掉他。经过半个多月的调查与分析,我发现严俊卿在性潜伏期受到过成年女性的引诱,以至于成年后一直存在纵欲心理。在我的设计下,他最终因为纵欲过度,猝死在情人家中。
第十五个死者名叫冯楠,女,生于1969年,是市一院的一名内科医生。我不知道她对A集团构成了何种威胁,总之,2007年春天,我受袁主任委托杀了她。和吕晨的情况类似,冯楠也存在严重的偏执型人格障碍,我通过暗示加重了她的偏执,并在过程中向她灌输了自杀的欲望,她最终选择了服毒——这确实像是内科医生的自杀方式。
我停顿片刻,抬头看了一眼窗外,又回头看了一眼在沙发上犯困的老婆,随后继续翻动资料,第十六个死者名叫李松。
看见这个名字,我突然对袁主任有了更为清晰的印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