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状态持续了大约五秒,五秒后,我突然觉得周围的一切都无比清晰明了:我能听见老婆和儿子的呼吸声,并通过呼吸频率的细微变化,想象出他们的面部表情——就像亲眼看见;我能听见小区外呼啸而过的汽车,并本能地估算出其行驶速度;我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甚至十几处动脉的跳跃,并因此在脑海中构建出自己血液循环的结构图——如同亲眼看见。总之,我的感知变得无比敏锐,判断力和思维能力也达到了从未有过的清晰。
那种感觉,像极了叶秋薇描述的心理骤变。
紧接着,一些早已尘封的遥远记忆,夹杂着相关情绪,也从心底涌入意识:父母双双离去时的复杂情绪、高考面对难题时的焦虑、中学时代踢球受伤后的剧痛、小学看见喜欢的女生时突然加快的心率、两三岁时被大孩子推倒时的疼痛与委屈,甚至婴儿时期父母用手捏我时的触觉,全都历历在目,仿佛上一秒刚刚发生过。
但奇怪的是,父母离去后这十余年的记忆,却没有发生相应的变化。虽然我能隐约觉察到相关记忆细节的存在,但它们仿佛被牢牢锁在无意识深处的保险柜里,无论如何都难以打开。每次尝试打开,都会换来头部的剧痛,尽管如此,我却本能地一再做出尝试。
在反复的剧痛中,判断力也在迟钝和敏锐之间反复变换,相应的,父母离世前的记忆,也随之时而模糊,时而清晰。我无法控制自己的思维,任由它对无意识深处的记忆进行挖掘,并带来一波接一波的头部剧痛。我趴在洗脸台上,十几秒后,我突然不受控制地直起身,盯着面前的镜子。镜子里的我的比先前更加陌生,他也看着我,突然开口说道:
“回去。”
我一愣,很快就意识到,这句话确实是我从我嘴里说出来的,但根本没有经过我的意识。
一秒后,我又对着镜子说:“回去,你会害了自己。”
虽然确实是我在张口,但那根本不像我的声音。那声音坚定、凶狠,同时透着难以言说的暴戾,我听着自己发出的声音,心中一阵战栗。
我无比茫然,随口说了一句:“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话一出口,我才惊讶地发现,我下意识地把镜中的自己当成了另外一个人。
突然,一只手从身后搭上我的右肩。我浑身一颤,本能地向左边躲闪,随后脚下一滑,身体向左侧倾倒,重重摔倒,左手肘狠狠地磕到石质地板上。我仰面躺在地上,耀眼的光从上方袭来,照得我眼前一片恍惚。当时,左手肘疼得钻心,我用右手捂住轻柔,根本无暇遮挡被浴霸直射的双眼。尽管我本能地闭上了眼,但浴霸的强光还是穿透眼皮,照得我几近崩溃。
嘶鸣声再次充斥双耳,头部也陷入无休止的昏沉与剧痛。我胸中憋着一口气,感到无法呼吸。半秒后,我拼尽全力吸了一口气,头部再次迎来刺痛。刺痛空前猛烈,我脑海瞬间一片模糊。但紧接着,一连串诡异的画面、连同与画面相关的信息,就如海啸般冲入脑海。我本能地知道,那些都是我的亲身经历与感受,但与此同时,我又觉得那些画面如此陌生,根本不像我的记忆。而且,有些画面还和我原有的记忆相互矛盾——
就像两天前在B市的那个夜晚。
我陷入短暂的茫然。
“一新!”老婆把我从地上扶起来,把脸贴在我脸上,带着哭腔说,“你怎么了?你醒醒啊!一新!”
我在她的搀扶下坐起身,总算能够睁开眼。她关切地抚摸我的背,用额头抵着我的脸,鼻子里发出囔囔的吸气声。
“一新?”她托着我的脸,“你怎么了?”
我怎么了?
我茫然地摇摇头,不知该如何表述。突然,一段清晰的画面从杂乱的记忆中喷出,在这段真假难辨记忆中,我看见一个男人,他身材瘦削,戴一副样式很老的眼镜,低头坐在我对面。我几乎是本能地知道,这个人就是刘向东。
可我从来没有见过他啊——不,下一个瞬间,我就立即改变了这种观念。我见过刘向东,而且对他有着深入的了解,他是个化学家,拥有极强的科研能力,也懂得运用官场权术,他是个游走于世俗与理想主义之间的学者。与此同时,他还有着十分复杂的心理问题,我和他见面,就是为了弄清他的心理问题,从而保护他不受伤害。
很快,我就回忆起更多、更细致的相关信息。
那是2009年的10月29号,深夜,我和刘向东在一个狭窄的房间里见了面。他是袁主任介绍给我的——但袁主任是谁,我一时没有印象。刘向东坐在我对面,双手紧握,置于胸前,低头,喉结不时浮动一下,发出细微的咕嘟声。眼角的皱纹每隔三四秒就会出现一次大的颤动——他的眼睛很酸,这是潜意识焦虑的明确信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