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松了口气:“我是陈玉龙的朋友,我叫张一新。”
“你——”她被烟呛得直咳嗽,“张、张一新?你就是张一新?”
“我最近一直在找玉龙。”我想起便利店收银员的话,几经考虑,艰难地问道:“玉龙呢?”
她瞪着我问:“你真是张一新?”
我打开钱包,给她看了我的身份证。她立刻收住了笑容,方才熟练的操作瞬间手忙脚乱。她面部的表情迅速而激烈地变化着,每一条肌肉都微微抖动。我往后退了一步,低头看了看她的眼睛。不知是烟熏还是因为心情,她眼眶通红,盈满泪水。
见她突然如此,我有些不知所措:“你、你别——我是玉龙的朋友啊。”
“我知道。”她轻轻地吸了口气,声音犹疑而沙哑。
我想起便利店收银员的话,明白她的伤心处,叹了口气问:“玉龙呢?”
“没了。”她也深深地叹了口气,吸了吸鼻子,“我知道他对不起你……”
我一愣,对不起我——我和陈玉龙八年未见,他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呢?
我问:“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她匆忙地看了我一眼,又低下头,恢复了熟练的操作,低声道:“少要点辣椒是吧?”
我嗯了一声,继续问道:“你刚才说玉龙对不起我,这什么意思?我跟他都好多年没见了……”
“我知道。”常嘉丽深吸了一口气,“他说他没脸见你,所以回来了也不敢给你说……”
我沉住气问:“到底是怎么回事,能不能跟我说说?”
常嘉丽满脸疑惑:“你、你不知道?”
我比她更疑惑:“知道什么?玉龙到底干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真不知道。”
常嘉丽松了口气,一边撒调料一边说:“活着的时候,他整天说对不起你,这辈子最对不住的人就是你。我问过他,他什么都不跟我说,就是说对不起你。”说完这些,她已经把菜夹进饼里,低头递给了我。
我接过饼,转换了话题:“玉龙是什么时候走的?”
“好几年了。”她想了想说,“09年刚过完年的时候。”
“是怎么走的?”
“自杀。”她茫然地,“跳楼了。”
“跳楼?”我心中一惊,“确定是自杀?有征兆么?”
“警察来了好几趟,最后认定是自杀。”她不停地揉着眼睛,“要说征兆,也不是没有……”她轻轻地吸了吸鼻子,发出几声沙哑的咳嗽,突然抬头看着我,眼睛格外明亮,“张、张哥。”她摘下手套说,“你跟我去一趟家里,我有东西要给你。”
“什么东西?”
“不知道还能不能找到了。”她头部微微晃动,眼睛眨个不停,“有个东西他一直想给你,就是没有勇气。他跟我说过几次,说万一哪天他走了,就让我找到你,把东西给你,也算替他赎罪了。我一个娘们,什么都不会,关系也没有,到哪儿去找你啊。好几年了,我都快忘了,”
我帮她收拾好摊子,跟她回了家。她依然住在陈玉龙父母留下的房子里,房子就在大森林网吧西侧。她锁好车,把没卖完的菜放进储藏室的冰柜里,随后带我上了楼。家属院的房子建于八十年代,楼梯又陡又窄,楼道里也毫无光亮。我跟随她的脚步摸索着前进,感觉自己正在无边黑暗中接近光明。
进屋之后,她打开客厅的老式点灯,也不多说话,径直去了进户门斜对面的一个房间。我在沙发上坐了一会儿,久远的记忆悄悄浮现。我回想起来:01年过年期间,我带着礼品进入这套房子,陈玉龙接过东西,一直说我客气。他的父母笑盈盈地招呼我,但身体似乎都不太好。陈玉龙给我端了糖果和瓜子,坐在我身边聊了起来——但具体聊了什么,我已经不大记得了,似乎和当时的官司有关。
我抬起头,电视机上方的老式挂钟,跟十年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屋内传出翻箱倒柜的声音,我走进去,常嘉丽正在一口大木箱里反复搜寻。这似乎是她的卧室,床铺干净整洁,床头一侧摆放着红漆的老式梳妆台,台中央是一面硕大的圆镜。我走到台前,刻意躲避了镜子——我一直不太喜欢镜子之类能反光的东西,甚至有些恐惧。我拿起梳妆台上的一副木制相框,相框里的女人五官端正、皮肤雪白,透着一股令人愉悦的朝气。这张照片,似乎正是01年前来拜访时,陈玉龙展示给我的那张。
我回头看了一眼常嘉丽沧桑的背影,心中一阵难过。
突然,我听见一阵金属摩擦声——常嘉丽似乎打开了某个铁盒。紧接着,她缓缓起身,走到我面前,郑重地递给我一张发黄的纸。我一边接过纸,一边扫视了一眼纸页顶部的几个大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