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了十一个街区之后,比阿特丽斯才最终停住脚步喘口气。她来到切斯特大街和银行以东二十五个街区的交界处。凛冽的寒风刺疼了她的肺部,她的手脚也被冻得灼痛,可是看不见一辆出租车。她躲藏在两盏路灯黄色光柱之间的阴影里,扫视大路寻找公交车、出租车或任何交通工具。她身后没有拉莫尼或其他任何人的影踪。
她提起箱子,继续前行。人行道两侧都是钢丝网眼栅栏和空置的楼房。她急冲冲走过一家被撞毁的临街店面。废弃的商店里地上都是碎玻璃。城市的这一片区域没有一家营业的商店,没有餐馆,没有汽车。街道两旁一幢接一幢都是用木板封闭的楼房。比阿特丽斯在一排仿佛遭空袭炸毁过的排屋前停住了脚步,她浑身颤抖了起来。
她继续向公共广场靠近,希望能找到一辆出租车或某个可以取暖的地方。她憧憬着斯托弗客栈的大堂和俯瞰小巷的宽大舒适的卧床。
随后她突然想起:她没法付房钱。前天夜里住了宾馆房间之后,她身上只剩不到五美元。她所有的钱都待在银行的活期存款账户里。慌忙离开大楼,她忘了将钱取出。她为什么会如此愚蠢?
寒风扫过空旷的大街,像刀子一样刺透了她的外套。当她迈着沉重的步子沿着切斯特大街朝北向高楼走去时,箱子不住地撞击到她的腿。
走过二十个街区之后,快要冻僵的双手给她的感觉就像它们的皮肤被一片锯条刮削过一样。她的脚趾那么的麻木以至于她几乎无法走路。箱子悬荡在她赤裸握拳的肌肉上,最后终于摔在了地上。她弯下身子,试图温暖自己。上帝在惩罚她。她不应该逃跑。身后,她几乎希望看见拉莫尼挥舞他的拳头,但是她跑得太远,已经朝北跑了好几条街道。他找不到她。街上一辆汽车也不见。
她用恍惚的目光扫视街道。一栋栋大楼变得越发高耸。离开克利夫兰第一银行只有六个街区,那是她最不想去的地方,但是她没有任何其他地方可去。头顶上有一个没有灯光的招牌,未点亮的灯泡拼写出“州际剧院”,她记得在隧道墙壁的一块导向牌上见过这个名字。
剧院入口的左侧有一条支巷。她拖着箱子走进楼宇之间的一条狭窄的通道,寻找一个门洞,下水道入口处的遮蓬,或者任何可以让她避寒的地方。她的牙齿咯咯打战,她跌跌撞撞地向支巷的更深处走去,来到一些白雪覆盖的大垃圾桶之间。她思想斗争着是否要爬进一个垃圾桶去躲避寒风;不过就在这时,她在支巷的后面看见了它。紧挨着管体式水塔有一间小棚屋,棚屋有一扇无标识的门。它非常类似斯托弗客栈后面的那间棚屋。她伸进手提包,取出了马科斯的钥匙。她冻僵的手指几乎拿不住冰冷的金属,钥匙掉落到了她脚下的雪上。
比阿特丽斯蹲下身子,挖进剃须刀片一样锋利的冰雪,从雪泥中捡起钥匙。透过眼角的余光她看见有样东西在移动。一个穿风帽短上衣的硕大身影在她身后五十英尺处的人行道上蹒跚着停住了脚步。它转向了她。比阿特丽斯喘着粗气从雪堆里迅速捡起钥匙,挣扎着将一把钥匙插进门锁,钥匙在她颤抖的手里发出很响的叮当声音。钥匙不匹配。当她努力抖开另一把钥匙时,冰冷的钥匙黏在了她潮湿的皮肤上。那个影子正在靠近她。
她在喉咙深处尖叫着,同时用赤裸的双手硬把一把钥匙塞进了锁里,感谢上帝门开了,她一下扑进了棚屋。
棚屋里漆黑一片。她砰的将门关上,随后将身子靠在门上。屋里的温暖加剧了她手指和脚趾冰冻的刺疼。她对着自己的双手呼出热气。“嘭!嘭!”什么东西在大声撞门。她尖声急叫着迅速离开棚屋门。她跌倒在某样金属的大东西上,她的手提包也猛地砸在地上。球形门把在来回摇动发出格格的声响。
“滚开!”她抽泣着说。
“嘭!”“嘭!”随后那声响停止了。
比阿特丽斯屏住呼吸,她倾听着,直至确信不管是谁,他已经放弃并离开了。她慢慢从着地时趴着的那个金属盒子上爬起身来,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摸索自己的提包。只有在这个时候她才意识到自己把箱子遗忘在门外的雪堆上了。
“啊,不!”她喘息着转身朝门走去。她不可能再次打开门。反正不管外面是谁,他也许已经把箱子偷走了。
一道细细的光线透过门缝漏进屋来。随着眼睛适应了黑暗,她就能分辨出地上体积庞大的东西。她弯腰一摸,原来是扇活板门。她摸索到一个把手,盖板一下打开了。下面有一架梯子。
比阿特丽斯盲目地摸索着走下梯子,进入底下的隧道。黑暗吞没了她的整个身躯,甚至门缝漏进的光亮也不能照到底下的她。她没有手电筒,或者火柴,或者任何照明的东西。这没关系,隧道里暖和,她躲避了上面的世界。她极想躺下,她不再在乎躺在哪里。她蹲下去触摸身底下的地面,不由得蜷缩起来:地上是湿的。远处掉落一滴水。随后又是一滴。她向前方伸出两只手,朝着水滴方向缓慢移动。
她缓慢地沿着隧道向前移动,手指和脚趾上的刺疼也在慢慢消退。在黑暗中走了五分钟之后,她再也分辨不出自己的眼睛是睁开还是合拢。在无限的黑暗之中,她的呼吸变得越来越响。滴水声引导着她来到隧道的一个岔路口,她跟着水滴声朝右走,进入另一条狭窄的通道。她摸索着寻找一个干燥的地方睡觉,直至她不再知道自己已经走了多远。
歇斯底里开始控制她的脑干后部。她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她看不见。她变得越来越迷失方向,并确信自己永远没法走不出隧道。她的脉搏跳动快到眩晕的速率。她的呼吸越来越快,以至于喉咙口产生憋闷的感觉。她拼命地吸气,克制自己尖声叫喊。她正淹死在黑暗的海洋之中。她被活埋了。她蹒跚着前行,甚至不再举起手臂保护脸膛。出去,她必须走出隧道。
她几乎在奔跑,突然她的一只脚被什么东西挂住了。她尖叫一声跪倒在地。恶臭的污水渗进了她的长筒袜。空气憋闷和污浊,就像是腐烂树叶的味道。她的双手在沼泽似的混凝土地上爬行,摸索她的小包。地上的一切都是冰冷和潮湿的,突然她的手指擦过某样温暖和软和的东西。它是一只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