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似乎想明白了什么,
大笑三声,笑完就死了。
河塘村,村前的河里开满荷花。
那一年,河水消退,池塘干涸,好久没下雨了,一片绿油油的荷叶却长势旺盛,荷叶有一人多高,密如树林,绿伞成荫,淤泥已经变成硬地,行走其间,荷花清香,恍如梦里。
河滩上的土地干裂,很多坑洼里有密密麻麻的小蝌蚪,也许再过半日,就会被晒死了。
释延心那时候还是个少年,跟着父亲挖藕,他把那些蝌蚪捏起来,一条一条扔向河里。
父亲问道:“你这是在做什么?”
释延心说:“救蝌蚪。”
父亲说:“河堤上有这么多蝌蚪,你救得过来吗?”
释延心说:“救一条,是一条。”
这世间的每一朵莲花都开在它应该开放的位置。
这世间的每一个人都出现在他必须出现的地方。
父亲挖了藕,在池塘里清洗干净,划着木船带他到县城集市上去卖。
他盘腿坐着,守着摊位,看眼前人来人往,看天上云卷云舒。这一切都具有禅意,来时的船系在桥下,他在桥上卖完了藕,断藕的空心中清风穿过,剩下的藕芽将来还会开花。
舍舟方能登岸,弃藕才能生莲。
尘缘未了,情丝未断,一枚莲子成为追溯的源头。
无论在淤泥、在浊世,当如莲花,不为污染。
父亲对他说:“再穷再苦,也不要当小偷。”
菜市场里的小偷都是河塘村人,释延心看到某个小偷会喊一声二叔。二叔却不好意思地摆摆手,假装不认识,眼睛盯着一个老汉的口袋。
他们偷钱包,偷肉,偷蔬菜,偷自行车,偷挂在腰间的BP机。
那是1999年,县城的年轻人梳着当时流行的郭富城式的中分头,T恤要塞在裤子里,以便露出挂在腰间的BP机,口头禅是:有事呼我。那时候,大街小巷传唱着这几首歌:
“千年等一回,等一回啊!千年等一回,我无悔啊!是谁在耳边,说,爱我永不变……”
“大河向东流哇,天上的星星参北斗哇……路见不平一声吼哇,该出手时就出手哇……”
“让我们红尘做伴,活得潇潇洒洒,策马奔腾,共享人世繁华……”
时光如流水,当年的菜市场被扩充为河道,如今已是千帆过尽。
释延心对父亲说:“我不想卖藕了。”
父亲说:“你想干啥?”
释延心说:“摸分,就像他们一样,偷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