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秋歧暗暗吃惊,打量这个看上去起码有50岁的男人。非洲高原的太阳将他晒得炭黑,胳膊能有谢秋歧的腿粗,两只大脚板,皮肤泡得发皱,被蚊虫盯过后布满溃烂的红斑。他抽烟的时候两只小眼睛眯起来,像那种到最差的洗脚店找小姐还讲价的游民,老话叫二流子。
如果他不说,谢秋歧绝对想不到这是个工程师。
“怎么?不像啊?”刑知非仿佛看穿他的心思:“别以为工程师多厉害,就是高级农民工。”
谢秋歧想起他刚刚的话:“‘被骗来的’是什么意思?”
“也是我自己贪了,”刑知非苦笑:“一个朋友和澳门的郑家有点关系,说是接了个大项目在非洲,问我愿不愿意,薪水开出业内平均的三倍。我就答应了,在澳门机场被人迷晕,醒来就是在集装箱里。唉,家里还有老婆孩子,就是想着能出去再见一面也好。”
“这儿的人都是这么被骗来的?”
“有的据说是欠了高利贷还不上被卖来的。”
谢秋歧问:“一个都没有出去过?”
刑知非只是摇摇头。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等刑知非把那支烟抽完。
老男人说:“隔一段时间就会来一批新的,十到二十个不等,死的死,病的病,很快就没了。新来的都一样,吓得没了魂似的,就容易做傻事。其实可以坚持下来的,也被自己吓死了。”
谢秋歧现在没心情关心别人,他身上不止自己一条命,还有一个郑克。那是段立的遗愿。
刑知非冲着他皱眉的表情笑:“你这人挺有意思,你不怕。”
谢秋歧笑不出来:“我他妈怕得要死。”
他很怕,从在集装箱里就开始怕,从打手们拿着枪闯进公寓里那一刻开始他就怕。是个正常人也要怕的,他怎么可能不怕?但是他不能表现出来,不能让人知道他怕。
郑克可以怕,他是少爷,他怕,人家觉得是应该的。他哭一哭人家就会心疼,金枝玉叶突然沦落到这个地步还不够可怜么?
但谢秋歧不行,他没有资格怕,也没有资格哭,他本来就什么都没有,又是逃犯,谁逼着他越狱跑到澳门去么?他不知道郑家不干净么?他知道郑家不干净还是留下来了,那还不是自己选的么?现在是怕了早干嘛去了?
又要自由,又要高枕无忧,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后悔么?”刑知非问。
谢秋歧摇头:“不后悔。”
他前二十七年的人生好像一直在做错误的决定——爱上不该爱的人,选择不该选择的生活,冒险求存,又一次次被逼入绝境。他好像做什么都是错,走哪条路都是死胡同。
可他毕竟走到现在了。他还活着,还没死。
刑知非拍拍他的肩膀:“你是个不一样的,我看好你。”
谢秋歧意思意思道了个谢。他还是要先想怎么出去的事。郑克上完了厕所回来见到谢秋歧旁边有人,礼貌地打了个招呼,刑知非冲他笑笑先下河道了。
“这人谁啊?怎么也不介绍一下自己就走了?他和你说什么了?”郑克问。
谢秋歧反问:“下午还能坚持吗?”
郑克脸色蜡黄,别说干活了,让他多站一秒钟都不愿意,恨不得躺平了直接睡过去。
谢秋歧语重心长说:“咱们在这儿恐怕还要呆一段时间,你要坚持下来。郑克,如果你愿意相信我的话,我一定会找到出去的办法。但是在这之前,你要答应我,坚持下去。不能输。”
郑克咬咬牙:“我相信你。”
谢秋歧回应他一个疲倦的笑:“再休息一会儿吧。”
他自己拍拍裤子上的泥站起来,到河道上主动去帮老矿工清洗淘洗盘。他们干了一个上午还没有见到像样的漂亮石头,谢秋歧自己都怀疑这个地方到底有没有钻石。
下午的时候一部分的矿工被分配到河床边上清扫基岩,钻石的密度大,可能会卡在河床基岩的小缝隙和孔洞中。把河床上覆盖的砂石淘走后,清扫工作就可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