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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1页)

卡佳从睡梦中一下子醒了过来,立即想到就是今天,就像她事后说服自己的那样。她是个从禁锢中解放了的苏联女子,但是迷信还是在她身上扎了根。

“一切都是命定的。”后来她告诉自己。

在那破旧的窗帘外面,阳光在莫斯科北边乡下的水泥广场上缓缓地出现。周遭挂满晒洗衣物的砖造房,像衣衫破旧的粉红色巨人般拔地而起,伸向空荡的天空。

她心想,现在是星期一。我还躺在自己的床上。我终于摆脱了那条街了。此刻她脑中想的,是她的梦。

虽然已经醒了,她还是又躺了一会儿,漫游于她秘密的世界里,努力地想把心里头的各种恶兆给甩掉。当她发现这种努力是徒劳无功时,就立即以她素来练就的灵巧,一下子从床上跃起,钻到浴室那破烂的帘布之后,冲起澡来。

尼基观察得一点也没错,她的确是个美女。她的身材高挑,虽然丰满却一点儿也不臃肿。她有浑圆的腰、强健的大腿和一头乌溜溜的黑发。当她把挽着的头发放下来时,那真是可以用“奔放”两个字来形容。她的脸蛋有些艳丽但是充满了灵气,而且似乎可以让四周的事物都生出朝气来。无论是穿着衣服或是裸露,她的姿态无一不带着优雅。

洗完了澡,她使出浑身的力气把水龙头关上,再用拳头狠狠地挝了它一下,意思是说:你给我关上。哼着哼着,她拿起了一个小镜子,踏着大步走回房间穿衣服。她又想到梦里的街道:到底是在哪条街上?是在列宁格勒?还是在莫斯科?虽然是冲了澡,还是没有把她的噩梦给冲掉。

她的卧室非常小,是这小小的公寓三间房里最小的一间。它只能算是房间里的一处凹室,里面也只有一个衣橱和一张床。但是卡佳已经习惯了这个仅够容身的小房间。她盘起头发,用卡子卡了起来。这是她上班时候的发型。她的动作快速而性感,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优雅。说真格的,如果卡佳不是因为工作上的职位关系而能够获得额外的配给,她的房子一定远比现在小上二十平方米。因为她的叔叔马特维跟她同住,使她多分配到九平方米,而那对双胞胎和她自己的神通广大,让她获得了其余的十一平方米。现在,她对房子已经不再有更多的要求了。

也许,她梦中的街道在基辅,她想。因为她记起了最近曾经去那儿一游。不,基辅的街道宽敞,但我梦中的却是狭窄的。

就在她穿衣服的时候,整条街道的住户都已苏醒过来了。卡佳满怀喜悦地聆听着这个平凡世界的例行晨起公事。首先,由墙的那一边传来了哥格李兹家的闹钟声,时间恰是六点半。接着,那只凶巴巴的猎犬大声嘶吼着要人让它出去。可怜的哥格李兹,我一定要带点什么礼物给他们,她想着。上个月娜塔莎的母亲病逝;星期五奥塔的父亲因为脑中长瘤而住进了医院。我要带一些蜂蜜给他们,她这么想着。就在这一刹那,她发现自己正对着以前的情人照片发出一个很别扭的笑容。他是一个俄籍犹太画家。他曾经不顾自然生态,想把一窝子的蜜蜂养在屋里。他待她很不好,她的朋友都看得出来,也都这么认为,但是卡佳心中却一直替他辩护。他是一位艺术家,也许还是一位天才呢!他懂得怎么去爱,虽然他时常对她发火,但也曾让她拥有过欢笑的日子。无论如何,她也曾爱过他的明知不可为而为之的天真理想。

就在哥格李兹家的声响过去之后,沃克豪夫斯家刚出生不久的小女孩就开始折腾人了。过不了一会儿,他们家那台新买的日本音响,就隔着地板传来阵阵美国最新流行的摇滚乐声。他们怎么可能弄得到这个玩意儿?卡佳又一次坠入了沉思:伊莉莎白一直不停地怀孕,而沙夏一个月只赚一百六十块。沃克豪夫斯家的声响刚停,卡波夫斯家的又来了。他们放的,都是莫斯科电台的节目。一个星期以前,卡波夫斯家的阳台塌了下来,压死了一位警察和一只狗。而街坊邻居们却只为这只狗善后呢!

卡佳俨然成了大家的供养者。每个星期一,她会拿到有人在星期六私自从乡下运上来的新鲜鱼类和蔬菜。这是因她的朋友唐亚有一位表弟,私底下为一些小自耕农做买卖。该打电话给唐亚了。

想到这儿,她也想到了音乐会入场券的事。她已经决定,一到办公室,就把那两张爱乐音乐会的入场券要来,那是一位叫巴辛的编辑在劳动节酒醉时对她失礼求爱而答应给她表示赔罪的。卡佳根本从未注意过他对她的追求呢!但是巴辛总是在为着什么事情折磨着他自己。其实,他要这么做,关她屁事!尤其是他以音乐会入场券作为手段。

在午餐休息时间,买过东西之后,她就会用这两张票子去跟那位服务生莫罗索夫交换东西。莫罗索夫答应为她留着二十四块进口香皂,都是用非常漂亮的包装纸包着的,有了这些漂亮的香皂,她就可以去买一卷用纯羊毛织成的绿色格子布。这格子布是那位布店经理特别答应为她保留的。这天下午,在招待那些匈牙利外宾的酒会结束之后,她就会把那卷布交给奥尔嘉·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这位曾受过她好处的人,在她那架以家中的老胜家缝纫机换来的东德制缝纫机上做两条牛仔裤,好给两个双胞胎当做生日礼物。若有剩的,就拿去塞给那位牙科医生,请他私下为双胞胎检查一下牙齿。

就这么决定了。再见了,音乐会。

电话是摆在马特维叔叔睡的那间房里。那是从波兰进口的,很珍贵。这是从弗洛狄亚的工厂里偷摸出来的。感谢上苍,他在最后出国时,没带走它。她踮起脚尖走过熟睡中的马特维身边,一面温柔地看了他一眼。马特维是她父亲最钟爱的弟弟。她拿起电话机走过了迂回的走廊,放到自己的床边,一决定要先跟谁通话,她就立即拨号了。

有二十分钟之久,她打了一圈电话给朋友,电话中尽是谈些什么东西可以在哪里买到之类的事,但也有一些谈心的话。有两次,她刚把电话放下来,马上就有人打给她。最近刚崛起的捷克电影导演昨晚在索亚家过夜。亚历山德拉说他实在太惊人了,今天她要冒生命危险打电话给他。但是,她要用什么话做开场白呢?卡佳绞尽了脑汁,终于想到一个借口。有三位前卫艺术家将在铁路工人工会展出他们的作品,为什么不邀请他陪她去参观呢?亚历山德拉听了她这番提议之后很是高兴。卡佳想出的主意总是最好的。

每个星期四晚上,在前往什瑞米特耶弗机场路边的一辆冷冻卡车后座可以买到黑市的牛肉,这是柳芭说的:去问一名叫詹安的大块头,但是不要让他接近你。在克罗普特金街的后面有一处商店里有古巴菠萝拍卖,这是奥尔嘉说的,还提到去找一个叫德米特里的人,并且付他双倍的价钱。

电话打完了,卡佳这才开始为纳沙扬借给她的那本有关限武的美国书头痛。纳沙扬是十月出版公司非小说类的新任编辑。没人喜欢他,也没人知道他是如何弄到这个职位的。但是大家都注意到,他负责保管一部复印机的钥匙,而这项特权更让他有模有样地摆足了官僚架子。她的书架放在走廊,上面的书多得从地板堆到了天花板,还嫌不够摆。她死命地找着:这本书是个渗透破坏的奸细!她要把这本书给请出去,跟纳沙扬一起给请出去。

“那么,有谁要翻译这本书呢?”她曾经在他到她的办公室闲逛、偷瞄她的信时,冷冷地翻着她那堆尚未阅读的手稿,面色严肃地问过他,“是不是因为如此,所以你才要我去读它?”

“我认为这本书会引发你的兴趣。”他答道,“你是个母亲,也是一位自由派——不论这是什么意思。你对切尔诺贝利核事故、亚美尼亚形势总是趾高气扬。如果你不想借它,那就不要借。”

她终于在休·沃波尔和托玛斯·哈代的书之间找着了那本讨厌的书。她把书拿了出来,用报纸包好,塞到手提袋里。然后把那个袋子挂在前门的门把上。她这么做,是因为最近她老是会惦记着每一件事,但也老是把事情给忘掉。

这个门把手是我们一起从跳蚤市场买回来的,她想着想着,心中充满了怜悯。弗洛狄亚!我那可怜又让人无法忍受的丈夫,怀着你那由来已久的乡愁,现在被降级到与五个气味难闻的离家男人住在一起,他们就像你一样!

电话打完了,她匆匆浇过盆栽,然后去唤醒她的双胞胎。他们正各自斜躺着熟睡在那张床上。卡佳站在那儿看着他们,心中又有些不忍。有一会儿,她甚至没有勇气去碰他们。最后,她堆起了一脸笑容,好让他们一睁开眼睛就能看到妈妈的笑脸。

之后的一小时,她把自己的时间完全给了他们。这是她每天要做的事,她为他们煮粥,为他们剥橘子,和他们一起疯疯癫癫地唱着歌儿。最后唱的是《热情者进行曲》,这是孩子们最喜欢的,俩人齐声咆哮,下巴缩紧,就好像那些革命英雄一样。而他们所唱的曲子,也包含了一些纳粹的进行曲,不是有意为之,但卡佳是了解的,并且一再地被他们这种可人的模样儿逗得开心异常。他们喝茶的时候,卡佳为他们准备饭盒。塞吉的午餐是白面包,安娜的则是黑面包,两人的面包内各夹了一块肉饼。午餐准备好了之后,是给塞吉扣上扣子,帮安娜拉直红领巾。在她为两个宝贝梳头以前,她分别亲了两人一下,因为他们学校的规矩就是“仪表整洁是苏维埃人民对国家效忠的一种表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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