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哼,男女之间没有什么友谊。要么是爱情,要么什么也不是。你当初向我求爱时说的话你倒忘得快。现在,我身子也给了你,你倒不认账了。叫我怎么信任你?”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儿。”他换了副笑脸,伸手进怀里,取出几张叠了一折、白雪似的道林纸来,“你看,我都准备好了,巴黎音乐学院,听说过么?你上次给我的录音带,已经给这个学院的委员会听了,还满意,同意你自费进修。不过你得先去那儿的一个法文补习学校学一年,看,这是那补习学校的入学证书。还有这个,银行出的财产保证书,还有移民局的入境签证,你看看,这么多手续,难道是一天两天办得过来的吗?”
施季虹再也不能端着她那个目空一切、玩世不恭的架子了,他看见她的手在抖,身子在抖,接过那几张格格作响的证书,对着昏暗的夜色,看了又看,带着一丝颤颤的哭腔,她压抑不住咯咯地笑起来了。
“你……你怎么不早说,行,够朋友。”他这才把手伸过去,搂住她的肩膀,“亲爱的,你什么事都太性急了,其实,我怎么能不希望你有成就呢?不过现在还不是高兴的时候,出境签证怎么办?这我可帮不上忙了。”
“这个不用你操心了。”施季虹胸有成竹,语气变得异常兴奋,“哎,怎么谢谢你呢?我虽然不是商人,可我和别人相处,总希望能礼尚往来,公平交易,我觉得这样才能使彼此的关系更稳固更长久,就是再好的朋友也不例外。”
他把手从她的肩部滑向她的脖子,当触到那松弛的皮肤时,他感到一阵麻扎扎的恶心,可还是把嘴巴凑了过去,闭眼憋气地吻了她一下,“亲爱的,如果你非要还我情的话,那就把那件事帮我办了。”
施季虹也把嘴凑上来了,动作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我帮你,我帮你,可我不明白,你非要整人家卢援朝干什么?”
他竭力同她亲热,一边又闪烁其辞地喃喃着,“虹,我爱你,你这么聪明,总该不用问就知道的。”
她捧起他的脸,“是你爱我,还是你有什么把柄叫他抓住了?”
他直起身,顾左右而言他地说:“这儿太黑了,我们走吧。”
“等等,”施季虹突然又拉住他,“我帮你办了这件事以后,你要是不认账了怎么办?”
他愣住了,好半天才摇头苦笑,“怎么,你真要当个商人?”
“哼,”她也笑了,“好吧,为了你,我可以舍了卢援朝,不过我出国学习的事,只要你还有一点……就算是朋友之情吧,就帮我办到底,办成!到时我还会再谢你的,我这儿还有货,待价而沽!”
对!就是最后这句话,当时他没有在意,只是敷衍地笑了笑,便把车子发动起来开上大路,他已经急着要向她交待具体的行动方案了。这句话现在看来,显然不是随口无心的空谈。
“好厉害的女人,过去倒小觑了她。”他一边想着,神情一边安定下来,对着审讯席说道:“我明白了,是她自己干的,是施季虹,她想出国留学都快要发疯了。我想她一定是发现了江一明有这么个本子,又料定我一定需要它,就偷拍了下来,想用来作为我资助她出国的交换资本。她这种女人,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什么都愿意干!”
审讯者脸上的气候还是冷冷的,“那么诬告卢援朝呢,也是她自做主张干的?或者还是你在帮她甩包袱?”
“不,这件事是我叫她干的。这是马尔逊精心策划的一个阴谋,连我都不过是个执行者。这个阴谋的所有细节都是事先在D3情报局的办公室里设计好了的。马尔逊在D3被称作‘现代谍报战争的计谋大师’,搞这一套阴谋勾当很有点名气。这件事起因于我在香港的一次例行汇报,其中偶然谈到江一明家被盗的事,马尔逊很感兴趣,认为可以用来做点儿文章,于是就设计了这样一个行动,称其为0号计划。选定卢援朝做‘替罪羊’,用伪造证据的方法,企图造成你们的错觉,把这个普通刑事案件当作间谍案件来侦查。这个行动的目的有三个:第一个,是想将南州市公安机关的人力、物力、财力和注意力吸引到一个错误的方向,消耗在一个永远查不清的无头案上;其次是通过这件事来观察中国侦查部门的水平、素质以及侦查手法;最后,还可以使施季虹更加受到官方信任,可是……哼!”他的嘴角牵出一丝苦笑。
“什么?”
他把苦笑收敛回来,突然觉得一股无法压抑的恼怒和恶毒在胸中涌撞起来,真是混蛋!马尔逊为什么不放下架子考虑考虑自己也会失败?为什么!他现在才明白,他正是被马尔逊的神化,被他那轻敌的自信和大意的乐观冲昏了头脑,才糊里糊涂地葬送了自己。“这不过是跟中国开个小玩笑,别让他们太松闲了。”马尔逊的幽默倒成了这位“大师”自身的悲剧。而霍夫曼呢,更是个没用的家伙,除了拍马尔逊的马屁不会别的,“马尔逊先生的计谋一向是天衣无缝的,足以经住任何反间谍机关的严格调查。”真是见鬼!他们全都陶醉在过去的成功上,而根本不去考虑今后可能会出现的意外,不考虑中国完全不同于西方,更不会想到那个盗窃犯其实就是施季虹。结果怎么样?不但牺牲了他,同时也葬送了马尔逊自己的名誉!
“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审讯席上传来了最后的问话。
他摇摇头,朝着那一排庄严而冰冷的面孔望了一眼,用很微弱的力量说道:
“你们很高明,是胜利者,我承认。”
笑声,充满着喜悦和激动的笑声快把上海轿车小小的顶篷都要掀开了。
“科长,咱们南州市公安局破获这样重大的特务案,怕还是新媳妇坐轿头一回吧?”陈全有乐滋滋的,颇有点儿明知故问。
“那还用说!”兴奋使小陆一扫几天来的阴沉,亮着嗓门儿说:“徐邦呈这小子受过长期的特务训练,两次来中国,特别是这次,是经过了辗转的迂回派遣才进来的,又有极好的职业掩护,像这号大鲨鱼,在咱们局捕获的特务分子当中,当然要挂头牌了。”
严君嘲弄地冲小陆说:“那还不是亏了你,要不是你硬赖小周听了11·17的录音,这案子还不得八年持久战呀?今天能一口气突破两案,这功劳簿上,我看你应该挂头牌!”
小陆窘得脸涨红,有气也发不出。
此时,获胜的狂喜也涌满了周志明的胸间。他在刚才的审讯中,一直担任记录,全副精力都贯注在急速划动的笔尖上,无暇细细地顾及徐邦呈的供述对这两个曾使他魂牵梦系的案件,究竟意味着什么。当徐邦呈把朱红色的指纹压在那一沓审讯记录的结尾时,他的心里才朦胧地升起一阵激动。直到现在坐在回机关的汽车里,耳朵中灌满同伴们的说笑,他才明确地意识到,他们付出了心血和艰辛的11·17案和311案,已经在刚才那个“历史时刻”大白于天下了。他的心不由得咚咚地跳起来,高兴得直想叫几声。一个侦查员、一个保卫国家安全的战士,当看到敌人的阴谋被自己顽强的战斗所粉碎的时候,那种无可代替的幸福感、那种对自己职业的自豪感,是怎样随着沸腾的热血跳跃着涌遍全身的,局外人也许绝难体会得到!他挤在大陈和小陆中间,身子靠着身子,随着车身的颠簸一同摇晃着。他觉得自己很幸福,很快乐,觉得大家都是那么可亲可敬,连小陆,仿佛也突然变得可爱起来。共同的胜利会使人们抛开积怨前嫌,共同的欢乐可以使人相谅相亲。这时,他想不起来应该说点什么,憋哧了半天,才说:
“小陆的耳朵当真是有点儿实在的功夫,不服不行。一看外国电影,谁是毕克、谁是乔榛、谁是刘广宁、苏秀,一耳朵就能听出来。看来干侦查的,还是得多预备些随身本事,不定什么当口就派上用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