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小子凭啥骂我们‘江北猪猡’,大人教的吧。我家刘扣打人,也是因为受了气,两个小孩各有各的不对,我冤枉刘扣了。”
宋梅用想起身,又被杨仁道按住。他道:“太晚了,明天再讲。”
“阿姐也是江北出来的,怎么忘本了呢。”
宋梅用不吱声,杨仁道也默然。巧娘子又叩几声门,重重叹了气,等一晌,下楼去。
宋梅用明知故问:“走了吗?”
“走了。”杨仁道答。
“小三子。”宋梅用喊。
欢生把脑袋缩进被头里。
“小三子,你是不是骂人了,跟谁学的。”
“好啦,多大的事,睡吧。”
“谁教他说‘江北猪猡’的,你吗?”
杨仁道憋红了脸,嘁嘁咂嘴,“你是怎么了,脾气越来越大。”
“怨我脾气大?你不是不晓得,我最讨厌人家说‘江北猪猡’。”
“好了好了,晓得了。”
“那时刚来上海,在十六铺码头,一个胖老板喊我们‘江北猪猡’……”
“你讲过很多次了。我就奇怪了,那时你才两岁,能记得什么,我听了笑笑,只是不点穿你。”
“啥意思,你以为我编造的吗。你和你妈也瞧不起我,认为我是江北人,不愿意明媒正娶。”
“怎么越扯越远了,咱们孩子都多大了,给他们听见好笑吧。”
“是啊,就是你教的,连他们也看不起‘江北猪猡’。”宋梅用一口气不接,猛烈咳嗽,肚子又痛,边咳边哭起来。
杨仁道想劝她几句,还是没有劝。他脱了上衣,挨着床沿躺下,瞪视天花板,听宋梅用继续唠叨。俄顷,气消了,倦意翻上来。他打个哈欠,脑袋一偏,睡死过去。
那厢里,宋梅用还在说,“苏北人怎么了,低你们一头吗。我爸吃了多少苦,才在上海立牢脚跟。你们当我是一头江北老母牛,不停下崽子,不停做生活。告诉你,我今天人不舒服,嘴巴里发苦,手也抬不起来。自己忍着了,都没告诉你。你一点儿不觉得,倒是那个巧娘子,还晓得体贴我一句。你还不如陌生人。我看她人挺好的。”
杨仁道起鼾了,忽高忽低的。较低的鼾声,听着仿佛呜咽。宋梅用不再说话,却也睡不着。睁眼看天亮起来。光线跟水似的,一点一点渗进来,浸透家具的轮廓。她挪挪手,挪挪脚,胳膊肘顶着杨仁道。杨仁道吭吭几声,半醒不醒的。宋梅用扭过头道:“我想好了,让刘家住到楼上来,每月收七块租金。有了这笔钱,老虎灶改半天营业吧。我累了,我不是老母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