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堂早上起来,还没来得及洗漱,就来到一楼的服装店,低头一看,在门口有一张小纸条。他赶紧拿起来,只见上面写着:
金老板,明天上午八点半,在金孔雀咖啡厅米老板要和你谈一笔生意。天晚了,恐怕你早已经睡下了,就给你留了这张字条。
下面落款日期是昨天,没有人名。
这是地下党组织与他接头的暗号,上级与他约定,如果是白天,就会安排人直接来找他,只要提到米老板,就是地下组织的人。因为在金玉堂交往的圈子里没有人姓米,这样就避免了与别人产生误会的可能。如果是晚上紧急通知,就从门缝里送纸条,这张纸条上写的内容很简单,即使被外人发现,也不会引起怀疑。
金玉堂每天早上起来都要先到门边看看。自从他驻守联络站半年多来,从来没有出现晚上送纸条的情况,但是,他仍然每天早上起来先到门边看看,然后再去洗漱、吃早饭。
金玉堂看完字条,稍一沉思,从兜里掏出烟卷,叼在嘴里,然后划着火柴。可他的心里太紧张了,手抖动得厉害,没等点着烟卷,那根火柴竟一下子熄灭了。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划燃了一根火柴,先点燃了那张纸条,又用纸条点着了烟。
吃过早饭,金玉堂把手头的活儿料理了一番,对妻子何芝兰说要出去谈一笔生意。说完,便出了门。
金玉堂走进金孔雀咖啡厅的时候,里面的客人并不多。他慢慢地走进去,迅速地打量了一下,这时,他看见最里面一张桌子前的一个人站起来向他打招呼:“金老板,我等您一会儿了,请这边坐!”
他知道,这就是今天约他见面的人了。这时一位侍者也正想走过来迎接金玉堂,见有人打招呼,便止住了脚步,顺势对金玉堂做了一个请的姿势说:“先生,您请!”
和金玉堂打招呼的这个人,看上去只有二十多岁的样子,面庞微黑,一双眼睛不大,但他的目光却像幽深的湖底一样让人看不透。在这样的地方与人秘密接头,竟然是如此的镇定和从容,这是一个二十多岁的人很难做到的。他的成熟、老练与他的年龄很不相称。
这个人金玉堂认识,他以前曾经找过金玉堂,让他做他哥哥金满堂的工作。不过,他并不知道这个人的真实姓名叫凌飞,也不知道他是保卫处情报科科长。那个时候,凌飞告诉他自己姓张。
金玉堂走过去,在凌飞的对面坐下,他稳了稳心神,想了想,他不能像以前那样称呼人家张先生了。于是他微笑着说:“米老板,您很准时啊!”
凌飞还是微笑着说:“金老板,今天兄弟找您来,是想请您帮一个忙。”
金玉堂说:“米老板,有什么事要我帮忙,您尽管说!”
凌飞没有接着说话,而是慢慢地把咖啡杯凑到自己的嘴边,却没有喝。他抬起眼好像是无意地向四周看了一下。其实,他不用看也知道,这个时间很少有人来喝咖啡。他们说的话不会有人听见。他向四周这一扫视,实际上是为了查看一下金玉堂的身后是否有尾巴。在确信没有什么可疑之处后,他才说道:“杨如海同志失踪了。”
金玉堂的身子一震,不由自主地身子往前一凑,紧张地说:“什么?!杨如海同志失踪了?”
凌飞没有说话,只是从鼻子里轻轻地嗯了一声,随即看了金玉堂一眼。
刚才金玉堂还是像和老伙计谈生意一样,满面春风的样子,可是这个消息太令人震惊了,金玉堂感到后脊梁上直发冷,在他家里开了会,然后杨如海就失踪了,这个可怎么解释呢?他定了定心神,问:“米老板,您是怎么知道的?”
凌飞啜饮了一口咖啡,眼睛向四周迅速地扫视了一遍,咖啡杯还端在手里,脸上的笑容却没有了,嘴里却低声说道:“金老板,我是老刀的人。”
说完这句话,他慢慢地把咖啡杯放在桌子上,眼睛却一直盯着金玉堂,好像要从他的脸上挖出点什么。
金玉堂吃了一惊,老刀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在整个地下党组织中,上到中央政治局常委会主席和各部部长,下到每一个普普通通的地下党员,人人都知道有一个代号叫老刀的人,知道老刀掌握着一支秘密队伍。
关于这支秘密队伍的传说很多,金玉堂曾听人说老刀的手下个个都像长了千里眼、顺风耳似的,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他们,并且他们个个都身手不凡、枪法神奇。据说他们对付叛徒的手段更是厉害,常常能够杀人于无形。总之一句话,如果你是一个叛徒的话,只要被老刀的人盯上了,不论你有多少人保护,也不论你采取了什么样的防范措施,你都必死无疑。
就在一个月前,一个叫张伟年的地下党员秘密向上海淞沪警备司令部传递情报,说自己可以提供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罗迈的行踪。可是,就在警备司令部派人去与他秘密接头的时候,却发现他已经死在了一家豪华酒店的包间里。而这个包间就是警备司令部预定的。据说,老刀的人赶在警备司令部行动之前化装成了警备司令部的参谋长约见了这个张伟年,这个张伟年和老刀的人喝了一杯从同一个壶里倒出来的酒,就去见了阎王。这是金玉堂从他的那个在警备司令部总务处当副处长的哥哥金满堂那里听说的。
想到这儿,金玉堂端着咖啡的手不由得哆嗦了一下,差点把咖啡洒出来。这一切当然没有逃过凌飞的眼睛。金玉堂紧张地一抬头,他看见凌飞的脸上依然是平静的。
金玉堂说:“可是,昨天他主持完军事处的会议之后,很安全地离开了联络站。怎么会失踪了呢?”
凌飞很认真地看着他,好像要看他说的话是不是真的。过了一会儿,凌飞才说:“他就是在参加完军事处的会议以后失踪的。这件事,我们会深入调查的。现在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金玉堂问:“米老板,不知我能做什么呢?”
凌飞说:“金老板,你的哥哥不是在淞沪警备司令部当副处长吗?”
金玉堂说:“是啊!”
凌飞接着说:“麻烦你尽快与你哥哥取得联系,打听一下杨如海同志是不是被警备司令部的人抓去了。如果是他们抓的人,还要打听一下关在什么地方。当然,打听得越细越好。你也是一个有一年多地下工作经验的老同志了,该怎么做你应该清楚。我就不多说了。”
金玉堂满口答应:“好,我马上就打电话去问。”
“不,不能在电话里问这些事情,你可以打电话把你哥哥约出来,当面询问更安全一些。”
“那我打听到消息以后,怎么向你汇报呢?”
“你不用找我,到时候我会安排人来和你接头,也可能还是我来找你。”金玉堂说:“如果没有别的事,我是不是可以走了?”
凌飞微微一笑说:“当然可以走了。只不过你不必回你的戏剧服装店了。你的服装店挂出了暂时歇业的牌子。为了你们的安全,我们已经安排人把你的妻子接出来了,暂时安顿在一家旅馆里。你去找你哥哥打听好以后,就直接回到这家旅馆。”说着话,凌飞从衣兜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了金玉堂,“这是旅馆的具体地址。”
金玉堂接过那张纸条,打开看了看,见上面写着:亚东旅馆307房。他把纸条装进口袋。他觉得口袋里装的不是一张薄薄的纸条,而是一个秤砣,压得心里沉甸甸的。
最后,凌飞嘱咐说:“金老板,虽然我不是你的联系上线,但是,你必须服从我的安排,在事情弄清之前,你和所有参加会议的人都必须接受组织的审查和考验。在此期间,你的一切行动都要听从我的吩咐,没有我的指令,你不能擅自与任何人联系,也不得擅自离开亚东旅馆。这是老刀的命令。”
金玉堂听了最后一句话,心里一凛,因为他知道,老刀的命令是不能够有一点点违背的,否则就是自寻死路。
金玉堂走后,凌飞也紧跟着走出了咖啡厅。凌飞走出咖啡厅并没有立刻离去,而是走进了一条僻静的弄堂,把自己的上衣翻过来穿上。原来,他的上衣是里面也可以翻过来穿的。只是,上衣的里面和外面是不同的颜色。这样一来,不是熟悉的人,猛一打眼,还真看不出他就是刚才的“米老板”。然后,他又快步走出弄堂,远远地跟在了金玉堂的身后。金玉堂一边走,一边不时地回头看看,可他却没有发现跟在后面的凌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