诱惑与端倪
库图库扎尔与他的四只飞鸟的故事
有关“四清”运动的文件的传达完全出乎库图库扎尔的预料。在公社开了两天会,他仍然不大相信。难道真的又要搞什么运动了?不,不可能,搞不起来。三年自然灾害刚刚度过,六二年的风浪刚刚平息,他估计,人们惊魂未定,怎么会又搞什么运动?所谓“四清”,说不定只是说一说,讲一讲,告诫一下。他认为,真正要开展一个大的政治运动,至少还得五年。他想着,估量着,心里总好像多了一点事情。
谁知道,今天县委书记就来了,而且要在他这个大队呆一段时间。
不过县委书记只有一个人。而且根据他的初步接触所获得的印象,虽然赛里木对套牛车相当精细,然而这个人却更像一个碌碌之辈。包括晚上他向县委书记汇报大队的全面情况的时候,赛里木并没有讲很多的话,没有严厉的教训,没有精辟的指示,甚至也没有宣布什么计划、步骤和要求。而根据他的理解,寡言的实质只能是藏拙,否则,哪一个领导人在下级面前能不设法表现自己比下级更聪明、更老练、更正确和更有水平,至少是更能滔滔不绝呢?
也许,他啥也搞不成,来上一段就走掉的吧?
这天傍晚,库图库扎尔拖着疲乏的步子从庄子走回家里的时候(虽说只有多半天吧,库图库扎尔这回倒是实实在在地卖力气劳动了一番),他怀着的就是这种侥幸的自信和微微有些别扭的心绪。
回到家,老婆帕夏汗递给他一封信,说:
“包廷贵的。”
“怎么拆开了?”库图库扎尔扬起眉毛。
“都是汉字,谁看得懂?恰好中午在供销社门口看到了伊明江,我把他叫来,让他给翻译了一下。”
“你,你怎么敢让伊明江去看!白痴!”
“……所谓白痴是你自己,不让伊明江看,难道让赵书记或者杨技术员给翻吗?”
“你……犟嘴的!”库图库扎尔一面轻轻骂着,一边打开信。果然全是汉字,他看不懂。“嗯,伊明江是怎样说的,矮腰皮鞋写了些什么?”与旁人称包廷贵“高腰皮鞋”相反,库图库扎尔故意称之为矮腰皮鞋。
“瞧哇,你还是得问我!”帕夏汗得意地摆动着下巴,“帮了你的忙你倒埋怨开了!唉,你!听伊明江说,包廷贵的话是这样的,他本来已经和乌鲁木齐那边讲好了,忽然,工厂里搞起了运动,叫做在五个方面反对指一九六三年开展的城市“五反”——反对贪污盗窃、反对投机倒把、反对铺张浪费、反对分散主义、反对官僚主义。,反对什么贪污啦、浪费啦,投机倒把啦,也不知道还反对什么……反正共产党要反对的东西可真不少。工厂搞运动了,事情办不成了,他问你该怎么办。噢,还说什么地毯买好了。”
“什么叫地毯?丝毯!”
“丝毯还是地毯,我哪里知道?”
“很糟糕,婆娘,你干了一件大蠢事,这信不该让伊明江给看……”
“不让伊明江让谁?你说!你说!”
“你可以等我回来,我会找到郝玉兰看了用汉话告诉我。慢慢说,我也能听懂嘛……”
“呵。”帕夏汗愧悔地抽了一口气,喉咙里发出一个类似打嗝的响声。无怪乎俗话说:女人的头发长、见识短……
库图库扎尔沉默下来,皱着眉头。城市也在搞运动?一反对就是五样!坐了一会儿,他的视线与窗台上的空鸟笼子一碰,连忙问道:
“咱们的鸟呢?”
“死了。”
“死了?什么时候死的?为什么死的?”库图库扎尔的脸色变了。
“我哪里知道?我又不是掌管生死的胡大。”
“我问你什么时候死的?”库图库扎尔的声音颤抖了。
“谁知道?死就是死了。下午我看到的时候,已经是死鸟了。我把它埋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