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丁先生进入手术室的时间是上午十一点。到了一点的时候,一个护士过来对我说手术很顺利,这让我安心了许多,如此一来离手术结束只有六小时了。
我的父母吃东西去了,房间里只剩下我一个人。我被马丁先生住的那个小隔间吸引了,感觉它在大声地“呼唤”我过去。
我想知道我焦急等待的那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到底是谁,那是我人生中第一件想一探究竟的事。
那一次我要闯入的不是小孩子的房间,也不是青少年的房间,但是因翻找别人东西而分泌出的肾上腺素却同样强烈,这一点仿佛永远都不会改变。一旦这种翻找未知之物的强烈欲望钻进身体,我就会感到愉悦。
而且,我觉得这样做是对的,因为我等的人是他,所以最起码要了解他。
我打开他床头柜的抽屉,你们应该已经知道我对这种抽屉的看法了吧……抽屉里面有很多封信、一个小本子和许多一次性成像照片。对我来说,所有这些东西都好像来自另一个年代。
我看着那些照片,其中有很多张拍的都是灯塔。
大大小小不同尺寸的灯塔。但是,和你们想象的完全不同,那些照片都不是在陆地上拍摄的,里面甚至一丁点陆地都看不到。
照片是在船上或海面上拍摄的,因此经常可以看到桅杆、船头或者船尾,然后就是巨大的灯塔。另外,所有照片都是夜间抓拍的,拍摄时灯塔都处于活动状态。
可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照片里不是灯塔和船的一部分……就是船和灯塔的一部分,加起来差不多有五百张,我一张一张仔细端详,反正有的是时间。
我看到其中一张照片背后有一排日期和一行字。那是一些与灯塔特征毫不相干的形容词,跟拍摄的时间、地点也完全没有任何关系……我几乎能肯定那些词是形容他的,是形容马丁先生的。
上面依次写着“悲伤的”“相爱的”“怀旧的”“不忠的”“疏远的”“孤独的”,以及让我感到震撼的“幸运的”……这样的照片有十到十二张。记忆中,这是我第一次看到有人把“幸运的”三个字写在纸上。在我的世界里,人人都是不幸的,根本没有谁会把它用黑色墨水写在纸上,让它成为永恒。
四小时后,护士再次过来对我说他们已经摘除了他的一整片肺。她说:“你的朋友是个幸运的人。”
我笑了,我料到会是这样,从他的随身物品中我能体会到那三个字……我知道他是一个绝不服输的战士,这一点从他的字迹就能看出来。
我的父亲一直叮嘱我字要写得好看些,这样当别人看到它们时便会认为你是个值得信赖的人。
我觉得我的字就很值得信赖,父亲也为此而骄傲。我不清楚他是否知道我以后将会靠翻找别人的东西来讨生活,不过那时就连我自己都不知道。
我还在抽屉里找到无数的信件。每一封信都写有一系列数字,一些让人搞不懂的数字,12、36、9、7、2,它们毫无规律地排列着。
每一封信里都有好几张写着这种数字的纸,之后,有两个巨大的数字出现在最后一张四开纸上,另外,每一个信封上面都写着一座城市的名字。
看起来像是一串密码,但那时我无法破译它,也许马丁先生是名间谍吧。我一直盯着最后的那两个用红笔写的,字迹让人产生信赖感的巨大数字。
我对那个陌生男人越来越着迷,我不想在还没了解他之前就失去他。
这个念头让我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
对我来说,汗毛直竖并不是一件稀奇的事,为了让你们明白我为什么这样说,我得告诉你们,只要我愿意,我随时都可以让自己的汗毛竖起来,我妈妈也可以这样做。
小的时候,每当我跟妈妈说一些重要的事,或者给她看我在学校里完成的小制作时,她都会跟我说她身上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相信那是事实,并且为拥有这样一位敏感的母亲而自豪。直到有一天,我的哥哥对我说,那是妈妈的一种特殊能力,我们也有这种能力。
我不相信,因为他的那种肯定带着侮辱的意味。我记得我当时想揍他,尽管我们一样高,可最后头着地的还是我,而他就骑在我的身上打我……
你们知道吗?也许是时候告诉你们我之前没有解释过的,可以让你们从根本上理解我的家庭以及我为何要逃跑的一些事。
我觉得应该在第一时间告诉你们……我的哥哥是个侏儒,我的父母和我也是侏儒。
是的,侏儒,礼貌点讲是小个子……对,正如你们想的那样。
一个十岁的孩子和一个侏儒之间的区别并不明显,基本上不会被人发现,虽然我认为马丁先生只要看我一眼就可以分辨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