团部住的这边,也叫青坪里。小山庄的旁边,有一道清俊的溪流。溪边是一块大青石,很像是朝鲜人淘米洗菜的地方,邓军和周仆披着一身灰尘,正蹲在这块大青石上洗脸。刚才在敌机轰炸中,他们亲自率领部队救人救火,大部分老百姓被救了出来,由于提水工具不够,火却没有完全扑灭。有的房舍仍旧旋卷着大团大团的黑烟。
“老邓,”周仆一边捧水洗脸一边说,“敌人对我们一点都不放过,我们也得想点办法呀!”
“我真担心,敌人发觉了我们的行动,这个仗又打不成。”邓军忧虑地说。
周仆擦过脸,看见邓军仄楞着身子用一只手洗,很吃力,手巾老搿不干,就急忙抢过来帮他拧干,递给他。
“咳,”邓军叹了口气,“我简直成了幼儿园的小孩子了。”
正说话,郭祥从那边皱着个眉头走过来,打了个敬礼。
“嘎子,”周仆上下打量了他一眼,“你怎么弄得像个土地爷似的?快来洗洗!”
“我找你们有事。”郭祥刚一张口,泪就吐噜噜噜流下来了。
“哈哈,”周仆笑起来,“你这个乐观派,怎么搞的!”
周仆捺着他的肩膀,一同坐在草地上,把手里的毛巾递给他。他接过来擦了两把,就把政委的毛巾擦得乌黑,自己一瞅,不好意思地放到旁边去了。
“营长要处分我。”
“为什么?”
“嘎家伙!”邓军说,“准是又调皮了。”
“这,这次没有。”郭祥庄重地说,“刚才,飞机欺侮我们,实在太不像话了,我忍不住,就随便给了他两枪,营长就说我违反了规定。”
“什么规定?”周仆忙问。
“不准打飞机。”
“唔?”
周仆沉默了。他低下头,手指在膝盖上不断地捏拢又放开,放开又捏拢,最后握成了拳头,“好,好。”
“政委,你,你……”郭祥的脸色变了。
“不,不,”周仆摇了摇手,“我是说问题暴露得好。”他把脸转向邓军。“我已经在考虑这个问题。这问题看起来小,实际很重要。这是究竟让敌人从精神上压倒我们,还是我们从精神上压倒敌人的问题。你说打,我说不打,这是两种思想,究竟谁的意见对呀?……”他停顿了一会儿,又说下去,“出国以来,天天在敌人飞机翅膀下过日子,咱们对消极防御,恐怕也强调得多了些;有人就觉得敌人的飞机碰不得了,飞机一来,就扎到洞里去,连工作都不做了。这不是叫敌人从精神上压倒了吗?一个部队不怕一次仗两次仗没打好,要是叫敌人从精神上压倒了,那就是很危险的。”
“这几天的确有些人不像样子。”邓军生气地说。
“现在离天黑还有两个钟头,”周仆扭过脸看看太阳,“我看马上召开团党委会,专门讨论这个问题,来统一统一思想。你看怎么样,老邓?”
邓军表示同意。通讯员立刻去传各位党委委员。
周仆让郭祥先到一边休息,等会儿列席这次会议。郭祥站起身要走,周仆又数落他说:
“哼,打起仗来是英雄好汉,哭起来像个娃娃。你说,你像个连长不像?没有一点政治风度!”
“我,我是没有政治风度儿。”他嘻嘻一笑,跑到警卫员那里去了。
小玲子正在房子里给首长烧开水,他一见就喊:
“小玲子,先给我倒一缸子!”
“首长还没喝哩!”小迷糊说。
“快把人干死了,优待优待嘛!”
小玲子倒了一大缸子递给他,笑着说:
“我的大首长,你怎么又犯错误啦?”
“你们这些当通讯员警卫员的,脑子就是简单。”他很认真地说,“我以前当通讯员那当儿,除了打仗,就是两个饱儿,一个倒儿;当了干部,才知道难哪,问题简直复杂得很。你们以后当了干部就知道了。”
“哈哈,”小玲子点着他说,“犯了错误还想教训人哪!”
“错误?”郭祥梗梗脖子,“现在还不知道是东风压倒西风,还是西风压倒东风咧!”
在团长政委那边,郭祥刚刚离开,陆希荣就到了。他竭力抑制着自己的怒火,想在首长面前显得平静。
“政委,”他显出很恭敬的样子,向政委身边靠了一靠,“我觉得出国以来,部队的确存在着一些关键性的问题。如果不好好解决,对执行战斗任务是很不利的。”
“什么问题?”周仆瞅着他问。
“我想首长老早就看到了,”他谦恭地说,“就是纪律问题。我觉得我们营特别严重。上次打伏击,二连连长不执行命令,首长已经正确地解决了。没想到军人大会刚刚结束,紧接着又发生了……”
“什么问题,你可说呀!”周仆又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