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转过山弯,就看见前面山脚下一大馏火光,好像通红的炭块一般阻住了去路。
他们加快脚步,走到大火跟前,果然,一座夹着公路的村庄,两边房屋都烧着了。房顶上的火苗卷着黑烟,已经连在一起。公路已经成了一个很窄的火胡同了。
邓军仔细观察着这里的地势,一边是山根,另一边是稻田和水塘。山根那里是肯定过不去的,稻田这边即使临时开出一条路来,也费时太多。正沉吟间,只见三营营长孙亮拖着两腿泥水从稻田那边走回来,还没有等邓军发问,就摇摇手说:
“不行!稻田那边河岸太高,就是绕过这个村子也上不去。我看,只有等火小点儿再过吧!”
“什么?”邓军瞪了他一眼,然后转过头对周仆说,“要我看,马上从这条公路上冲过去!”
“你是说从大火里冲过去?”
“对!”邓军把那支独臂一挥,“我看只要开得快,冲劲大,很可能闯过去!”
周仆沉吟了一下,立刻赞同说:“我看可以试试!”
邓军得到支持,立刻转过脸对司机说:“哪个先开?”
一个穿蓝皮猴的年轻司机,把烟蒂一丢,对车上的人说:“同志们,你们先下来,我来试巴试巴!”
说着,他跨上司机棚,把车门卡哒一关,立刻发动起来,好像一个人要往高处跳跃似的,先曲曲身子,做了一个准备;接着就呜噜一下闯进了火门,钻进那个火胡同中去了。那狂卷的火苗与呼呼的黑烟,顷刻像海浪一样分在两边,而后又合在一处。眨眼工夫,汽车看不见了,只听见隆隆的马达声由近而远。时间不大,就听见村庄那边,一个年轻的声音喊道:
“过——来——啵——!没——有——事!”
人们立刻活跃起来。那长长的车队,一辆接一辆地分开火的波浪,又继续向前开进了。
公路盘旋上山。当卡车到达山顶时,邓军南望山下,几乎叫出声来:在那黑茫茫的夜色里,目力所及,远远近近,竟有好几十处火光。真是令人触目惊心。那火光有大有小,有的看去像是人烟稠密的市镇;有的看去像是较小的村落;有的只不过是三五户的山野人家。那火势有的已经减弱、暗淡,像是已经烧尽了;有的却像着火的时间不长,那跃动的火舌,正如凶猛的怪物贪馋地舔着漆黑的夜空。一刹那间,邓军觉得朝鲜整个的土地都在燃烧。在每一处火光里,将有多少户人家世世代代的劳动毁于一旦;将有多少人妻离子散,无家可归!邓军联想起祖国战争的年代,帝国主义和帝国主义的走狗们,为了扑灭人民的革命,也曾经到处纵火想烧尽一切。而他们却无耻地诬蔑别人“杀人放火”,这些人是多么地可恨!想到这里,邓军不禁周身燃烧,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扑上前去,杀尽这些人间的野兽。
汽车下得山来,沿着一条江流前进。邓军正要查看地图,忽然司机碰了他一下,说:
“团长!看,朝鲜人过来啦!”
路边是一片着了火的树林。借着火光,邓军看见迎面走来十多个身着白衣的朝鲜人,他们扶老携幼,正在公路边艰难地跋涉着。再往前走,迎面而来的朝鲜人三五成群,十个八个一伙,愈来愈多。他们有的背着背架,有的赶着牛车,妇女们头上顶着包袱,背上背着孩子。看来他们已经跋涉多日,脸色憔悴,步履艰难。尤其是那些六七十岁的老人和五六岁的孩子,他们在别人的搀扶下,几乎三步一站,五步一停。有的干脆坐在地上,或者躺在路旁的乱草败叶中。如果不是后面隆隆的炮声,他们真的是再也不愿挪动一步了。
邓军打开车窗,前面的炮声,已经清晰可闻。显然,这北撤的人群,这炮声,都足以说明,敌人是更加迫近了。可是,正当他更加焦急的时候,不知前面出了什么事故,车队又一辆接一辆地停下了。
邓军推开车门,急忙跳下车,迎着撤退的人群向前走去。原来前边是一座江桥,桥头上有一堆大火,火头子直冲天空。邓军只当是桥梁着火,心里蓦地吃了一惊。走到近处,才看见是一辆朝鲜汽车,在桥头被炸起火,正好堵住了去路。火光里,还有一辆被炸翻的牛车,一头被炸断后腿的老牛,血流得半边公路都是红的。桥上拥挤着北撤的人群,他们在火光里叫嚷着,从着火的汽车与被炸翻的牛车边挤过来。
三营营长孙亮站在路边,正同几个干部商量什么,看见邓军来了,指着那辆着火的汽车说:
“我们正准备拴上钢绳去拉呢,你看行吗?”
邓军点了点头。孙亮立刻指挥战士们先把翻了的牛车挪开;把断了腿的黄牛,也移到路边;然后在着火的汽车上拴上了三四根钢绳,好几十名战士一起用力拉起来。由于车轮已经烧坏,车体十分沉重,每次只能移动几寸远近。邓军急了,也混在人群里拉着。
正在这时,桥上有人吆喊着什么,邓军一看,原来是五六个朝鲜人民军的官兵,背着转盘枪,杂在撤退的人群里走过来。其中一个年轻的少尉,神色十分激动,边哭边喊,好像很不愿往北走的样子,前面一个人拉着他,后面几个人推着他。旁边还有一个上尉,像是向他劝说什么。等他们走过桥头,那个年轻的少尉干脆坐在地上不走了,一边哭喊着,一边向邓军他们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