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拉最不喜欢做的事就是当着众人的面拆礼物,但是显然大家都在期待,至少梅雷迪思和露露已经开始大声催促她了。于是她开始拆了起来。阿美娜抱着宝宝,宝宝什么都不做,因为他什么都做不了。沙拉坐在从西城区摩洛哥商店淘来的皮蒲团上,开始拆礼物。一只漂亮的银拨浪鼓装在蓝色的包装盒子里,还有一只非常柔软的布绒猴,是梅雷迪思送的;一张灰白色的棉布毯,上面的小长颈鹿是纯手工刺绣,还有一条非常实用的连裤衣,是卡罗尔送的;一打小纸板书,从新生儿眼睛唯一能分辨的黑白图案画册到真正的故事书应有尽有,沙拉可以在日后某个时刻读给宝宝听,是莎伦送的。
“下一个拆我的!”阿美娜两只胳膊抱着亨利,对着一个黄色的包装盒点头示意。
罗伦把那只盒子递给沙拉,沙拉把它放在膝头,看了看大家,大家都在看着她。她有孩子了。她有几个瞬间曾经意识到这点,每次想到自己有孩子了都觉得很惊讶。她知道自己会有孩子,宝宝就是从她身体里出来的,可是很多时候她都会忘记,或者忙得记不起自己有孩子了,她忙着去研究尿布哪头朝后,忙着在他的“小鸡鸡”再流出清澈的尿液前迅速把尿布包好,结果把自己有孩子这个事实给忙忘了。这多半是上天设计好的:孩子让你忙得顾不上思考你有孩子这个事实。她不肯想太多,因为她害怕产后抑郁症,害怕把这两个问题等同看待。有时候,想得太多也会犯错,这是个陷阱。有时候,只管去做反而更好。
阿美娜的礼物是个发声玩具,一只长绒毛绵羊里面塞着会说话的装置。沙拉领了她的好意。“谢谢!”
谁送了什么礼物,她不需要列清单就能记住,每个礼物都多多少少地反映出了送礼人的性格。她知道那个古董鸟笼形状的手工钩编小汽车来自菲奥娜,因为只有菲奥娜会送这种名义上适合宝宝但是又非常时尚的礼物。她很高兴菲奥娜也怀孕了,当然,作为闺蜜理应为此感到开心,不过她的开心也有自私的成分。沙拉的闺蜜当中没有当妈的人,虽然她当妈才当了两个星期,还是觉得孤单;就好像她总是从同龄伙伴那里获得支持而无法反馈似的。她以为,或者说,她总是想象着跟罗伦前后脚结婚,然后一起带着丈夫去度假。当然,她们的丈夫会成为朋友,会对彼此很友善。两个人再一起生孩子,孩子穿过的衣服你送给我,我再拿给你,到最后可能都忘记那件海军蓝的罩衣究竟是谁买的了。现在看来这些想法很愚蠢。她认为,或者知道,罗伦多半不会要孩子,即便要孩子,罗伦对待这些事情的方法也跟她不一样。她记得她曾经想过的那些事没有一件是按照她的预想进行的。
现在只剩下罗伦的礼物了。罗伦送了一大堆衣服,每件都很滑稽:缩小成童装式样的各种成人套装,一套多半会在秀兰·邓波的电影里看到的水手服。她立刻领会了罗伦插科打诨的意思,不禁哈哈大笑起来。
“太滑稽了。”她说。
“我忍不住嘛。”罗伦说着,也哈哈大笑起来。
还有一个空白的大本子,是非常漂亮的翡翠色。
“用来放相片的。”罗伦说,“放真正的相片,不是你手机上那些图像信息。很老派的玩意儿。不过以后你就会庆幸你有这东西了。”
“太棒了!”露露从她手里拿过相册,“我一直都这么说。所有那些照片,我们房子里所有那些照片能保存下来真的很棒。现在这些……”
“你这话说得像多老了似的,妈妈。”沙拉说,“不过你说得对。能把照片保存下来确实不错。谢谢啦。礼物够多了。”
一个下午的时间很快溜走了,大家亲一亲宝宝,吻一吻她,也都告别了。菲奥娜留了下来,她两条腿盘坐在沙发上;罗伦也留了下来,她收拾着用过的餐巾纸和拆下来的小丝带,把它们丢进洗手池下面的垃圾桶里。
“不用管了。”她说,“我来收拾。”
罗伦说:“你坐着别动。”
于是沙拉抱着亨利乖乖地坐下来,亨利的眼睛睁得很大,要不了几分钟,他的眼睛就会渐渐闭上,她会喂饱他,把他放回去,让他睡觉,这一觉多半能睡上两个小时。她倒不怎么累,不过也可以小睡一会儿。醒了以后就会起来收拾客厅。不过,她知道罗伦很高兴能帮忙做点儿事,所以什么都没说。
“想好名字了吗?”沙拉问。
“都快想破脑袋了。”菲奥娜说,“山姆列了个单子,但是上面每个名字我都不喜欢。迪克兰?西奥?奎恩?没有一个我喜欢的。”
“我喜欢迪克兰。”沙拉说。
“取名字责任重大。”菲奥娜说,“取名字是为人父母的第一件事,也是你多半会搞砸的第一件事。”
发现沙拉肚子里是个男孩的时候,他们就决定给孩子取名叫亨利了。她也不知道父母为什么没有用她哥哥的名字给孩子取名,不过倒是挺庆幸的:用死去的舅舅的名字给孩子取名会让人焦虑。亨利不应该有任何负担,只要能开开心心就好。沙拉心想,不知道露露和胡克抱着新生的外孙时会不会想到她的哥哥。虽然她一直都知道这件事,可是自从当上母亲后,她对这件事的理解完全不同了:没有比失去孩子更可怕的事了。孩子让她对露露产生了新的看法,新的同情:她从异国他乡嫁过来的时候不过是个女孩儿,生儿育女的时候自己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结果孩子早殇。她们似乎不可能讨论这个问题,也从来没讨论过。
沙拉喂孩子吃奶的时候把一张大毯子搭在他脑袋上,因为她不想让菲奥娜和罗伦看到自己皴裂、肿胀的乳头。菲奥娜用餐巾纸裹了一大把小胡萝卜,吃得干干净净,随后就离开了。罗伦收拾好之后,给沙拉倒了一杯冰水,留下来陪她。孩子已经睡得很香了。沙拉把他抱进卧室,放在床上,打开监控,让他睡觉。现在只剩下她和罗伦两个人了。
“怎么样?”罗伦坐在地板上,背靠着沙发,手里端着杯咖啡,抬头看着她,“你当妈妈了。”
“我知道。”她说,“说不清,这个回答是不是很奇怪?”
“没什么好奇怪的。”罗伦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