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途中偶记
李玉民译
凯斯唐贝尔八时
九点半。在树林。
去凯斯唐贝尔一趟,又原路返回;跑这一趟无所收获,但是一路景色宜人。
坐在驿车顶上,呼吸着充满新开放的欧石楠花香的清晨空气,多么令人陶醉啊。
大路仿佛喜逢节日:这是凯斯唐贝尔赶集的日子,头戴白风帽的妇女,三五成群,挎的大篮子里装的鸡鸭乱扑拉。男人则全戴着儿童式草帽,后面飘着两条丝绒带,有点儿嬉戏的意味。他们牵着小牲畜,当一辆大马车经过时,小牲畜就用力一挣,将主人拖进路边沟里。
沿路两侧的路坡上,排列着绿橡树干和大头矮栗树,这给周围增添了一种说不出来的破旧的小气相:我仿佛在梦游。
在凯斯唐贝尔,少女们从修道院里走出来;那些小小的额头天庭饱满,好似古画上处女的前额;小白帽子紧紧裹住面颊,给她们的神态平添了一种奇特的严肃。
我走进教堂,里面正在做弥撒。座椅上只有女人,所有目光都投向我,由于我的怪异的服装影响了仪式,我立刻就退出来。
驶往马莱斯特鲁瓦四时半
荒原,无边无际的荒原,景象单调,甚至没有给人以辽阔的印象;松树、欧石楠,还有几条长橡木林,都从一人高处伐倒,树桩排列在大路两边的斜坡上,显得十分枯燥乏味,真让人以为总是行进在同一个地方。
没有轮廓的一种景色。
灰白色的云彩,灿灿炫目,漫射的光芒呈现单调的亮光,照下来热乎乎地压在肩上。
走许多路,脚步不停,固执地还要走;走得叫人喘不上来气儿,直到肉体终于降服而歇下来。
沿着明晃晃的道路,穿越松林,长时间寻找科埃德洛的水塘;就像偶然似的,在树木形成的一道幕的稀薄处,突然出现一片水光,只见水面向远方延展,呈天蓝色、青钢色,如同熔化的铅水那样明亮耀眼。
不过,走到水边俯下身去,就看见水底粉红色的花岗岩,有几处露出水面,就像从岸边撒落的岸石。
再也没有比这更凄凉的景象了:这水塘坐落在荒原,僻远萧索,周围矮岸,矮岸一色覆盖着矮松树;这是一片死水,从未起过涟漪,完全处于封闭状态,水面没有一丝风吹拂,总是一成不变地映着同样的岸影。
接着,吃力地登上一个山丘的陡坡,一溜儿下去便是乌斯特河谷的山坡。
这里景色无限温馨,极其静谧,要离开我还真挺伤心。
“主啊!我们留在这里就很好;你若是愿意,就给我们支起三座帐篷吧。”
一路风景绚烂,我们任由所有的快乐、所有几乎未被觉察的温情朝身后逃逝。
在谷底一处河湾,矗立一座青石板瓦的古堡,相比之下,它周围的白色农舍很低矮,而后面的粉红色荒原则居高临下,一条峰脊由灰色岩石构成。我站在枝叶相交的两棵栗树下。在斜坡的草场上,农妇垛起晒干的饲草;一种令人心花怒放的安谧气氛,笼罩并护住这一切;暮晚时分饲草飘着清香,景物也似乎生发出一种渗透肌肤的温情。
必须离开了。
我饿极了;普勒卡代克距离还很远。最后五公里的行程,我又热又累,形同一头畜生,完全迟钝麻木了。
普勒卡代克村没有客店,只有农家。我走进一户,只见一个弯腰驼背的农妇正在烤黑麦面饼,我吃了一个;接着,她又给我煮了两个鸡蛋,我抹了黄油吃下去了。此外还喝了咖啡。黑麦面饼只是甜丝丝的,没有什么味道。
我坐在板凳上,吃饭时一直同农妇聊天。她满脸皱纹,有点儿干瘪,皮肤黝黑,但是表情非常丰富。她过去摘下装在镜框里挂在大衣柜上方睡觉的照片:是姊妹俩的相片,两人现在都在巴黎。镜框玻璃很脏,满是苍蝇屎:她往上吐口吐沫,再用衣袖擦了擦,这才递给我。我接过来看,兴趣盎然地看了半晌。
两个男人进来:身体魁伟,却长得孩子相,戴着小帽头儿,就好像开玩笑似的。
几个孩子也到了,差不多还是小娃娃,脑袋特别大,脸蛋红红的,流着鼻涕,看上去健康极了;浑身的肉都胖出褶儿来。其中一个还站不大稳,他看到一个鸡蛋,就哭着要,直到父亲将生鸡蛋倒进他的食管里才罢休。
“这样吃好像更有营养。”那人说道。我点头同意,可是看见黏糊糊的鸡蛋从孩子的下颏儿流下来,我就恶心了。接着,他就原地撒尿,看着地面低处渐渐汪了几洼尿,便咯咯笑起来。
马莱斯特鲁瓦
教堂很美观;房舍的过梁上画着夸张的形象。
到了晚上,村子平静下来。我久久坐在一张长椅上,在旅途劳顿之后享受事物的温馨。
有些孩子漂亮极了,一本正经的神态,若有所思。
一些妇女在乌斯特河边洗衣服,捣衣之声伴随着清脆的欢笑。河湾那里,两岸树木相交的枝叶下面,一股神秘之水隐没在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