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三个鱼贯而入,小鹿在我耳边低声说,原来你和摄影师早就通了消息,倒把别人蒙在鼓里。
我抗议道,谁知道他在这里像个特务似的潜伏着啊!
屋里很黑,一盏红色的小灯,好像糖稀已经融化光了的冰糖葫芦,几乎没有光芒,只是一个稳定的红球,用朦胧的光晕勾出大家的身形。地板当中摆着一台硕大的机器,桌上有一个盛着药水的白瓷方盘,几张底片如红鱼一般泡在水里,看不清眉目。
你的机器比一般照相馆的复杂多了,照出的相一定也要漂亮得多。小鹿四处张望着说。
漂亮不敢说,比一般照相馆清晰,那是一定的。胡技士似笑非笑地回答。
只是你这墙上没什么好背景,海呀小亭子什么的,拍出来一片煞白,怪扫兴的。不过,也凑合啦,主要是把人物表情拍好就成。不知道你手艺如何?小鹿很内行地评点着。
红灯下,胡技士的脸红彤彤的,说,我经过正规学校三年学习,手艺应该是没问题的。
哟,光一个照相,你就学了三年,那可真是老师傅了。小如说。
胡技士的脸更红了。
我说,胡技士,你什么时候给我们照相啊?
胡技士说,我照的相,和你们平常见的相片不大一样。不过,按我的观点,一个人一生,是应该或者说是必须留下一点这种相片的。
小鹿说,我的相片的最大意义,就是要照得比我本人胖,这样我妈看到的时候就不会哭了。要不然,她一定会流着眼泪说,看,我家小鹿太瘦了,简直变成鹿脯了。
胡技士说,我能做的事就是实事求是,保证与你本人分毫不差。
小如凑到我的耳边说,我怎么觉得他这个照相馆与众不同啊?
我揣测着悄悄回答,咱们平常照相的时候,看到的就是摄影棚那一小点地方。山上房子有限,把很多后期工作的设备都挤到一起了,难怪咱们看着眼生。
小如半信半疑地不再说话。
小鹿说,今天我们好不容易找到这个地方,你是不是就百忙之中为我们了此心愿?
胡技士迟疑了一下,还是答应下来,问道,你们谁先来啊?
小鹿当仁不让地说,我先来。
我说,小鹿,冲锋的时候,你也这样勇敢就好了。
我们躲到一边。小鹿站好,庞大的机器移动起来。那钢铁家伙看着蠢笨,活动还挺灵巧,按照胡技士的指挥,左旋右转,好像大象在跳舞。
好,你站好,不要动,头稍向左一点,好,就这样,屏住气,坚持一下,对……好,好了……现在我们再照一张侧面的。你的头转过来,对着墙壁……很好……好!
胡技士口中念念有词,像符咒一样,小鹿就像木偶,服从着他的摆布。不一会儿,照相结束。小鹿松弛下来,马上又痛苦地大叫,哎呀,我忘了说“茄子”了!
什么茄子?咱们这里一年无菜,不要说茄子,能有蔫萝卜吃吃就是天大的福气了。胡技士不屑地说。
不是吃的茄子,是表情。茄子会使我的嘴角微笑,你这个摄影师,也太不负责任了,为什么不提醒我注意表情呢?哼,要是照出一副哭丧相,我要你重照!小鹿不依不饶。
放心好啦,我绝不会把你照成哭丧相的。表情并不重要。胡技士很有把握地说。
轮到小如了,她按照小鹿的位置站好,很矜持地微笑着,看来想留下一副倾国倾城的玉照。没想到胡技士说,我不给你拍面部了……
小如大惊道,你难道要照我的后脑勺儿吗?或者说是照没有头的相?只剩脖子以下部分,那不成无头女尸了!
我说,小如你别胡说,摄影师说的是背影。小如你自己不知道,你的背影真的很好看啊。
没想到,胡技士不客气地纠正我说,不是拍背影,是拍手的特写。
轮到我们把嘴张成三个大大的“O”,齐声问,手?那有什么好拍的?不是白白糟蹋胶卷吗!
胡技士不理我和小鹿,单独对小如说,我看你哪儿都很完美,只是身高欠缺一些。拍了你的手,我就能知道你是否还有长高的希望。如果多吃些钙,可能会有帮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