举:襄州居士庞蕴辞药山惟俨禅师,山命十人禅客相送至门首,居士指空中雪云:“好雪片片,不落别处。”时有全禅客云:“落在什么处?”居士打一掌。全云:“居士也不得草草。”居士云:“汝怎么称禅客,阎老子未放汝在。”全云:“居士作么生?”居士又打一掌,云:“眼见如盲,口说如哑。”(雪窦禅师别云:初问处但握雪团便打。)
写大雪无过于《水浒》。林冲在大军草料场,看那天空时,单是纷纷扬扬下起一场大雪来,傍晚时那雪更下得紧了。现在庞居士走到门口也是这样的大雪。他指空中雪云:好雪片片,不落别处。
大雪都落在林冲的灾难。但此地不是大军草料场,庞居士所立处是山河大地皆如来法身,好雪片片,不落别处。英雄看天下事皆不是他人的事,是自己的事。历史如钱塘江潮头来时,江风海气拍拍,只是吹他的衣裙戏顽。
那禅客问:不落别处,然则落在甚处?是落在山前山后?是落在这里门首?这是问得处所太实了,不懂得法身,所以他挨了打。今时学者研究历史上的人物时,把时代环境云云看得太落实,便也该打。
那禅客还问:我说的不对。然则把你的说来听听。这一问可是使庞居士也为难了。他若答法身遍满,但是也有边际吗?法无边际,法身则是有边际的,但不是处所的边际,而是法身在自无生有的边际。然则好雪片片也落在边际上吗?理论到此是一个新的缺口。
于是他又打一掌。这一掌是打开,且只看这好雪片片吧。在说法的缺口上有好雪片片,不像是看的雪,亦且开口不得。所以说“眼见如盲,口说如哑”。这不是骂那禅客,倒是居士自己对此境界的惺忪人意。而雪窦禅师一叫打掷雪球,则回到了现实的好景致。
历史上的英雄美人对于现实都是这样的惺忪人意。
且听雪窦禅师颂来:
雪团打,雪团打,庞老机关没可把。
天上人间不自知,眼里耳里绝潇洒。
——潇洒绝,碧眼胡僧难辨别。
这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里,也有天地之始,无雪的去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