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鲁北到珠海,接近两千公里的距离,二十四小时的车程。在钱子寅看来,不过是一天一宿而已,可直到他坐上车才知道,这种滋味是他从未经历过的。
狭小逼仄的车厢里,人只能窝在座位上,既不能躺也不能站,那种仿佛被囚禁的感觉让身体的每一个关节都发出呐喊。虽然能借着与孙雪婷交换开车的时间下车抻一抻腿,但那种一瞬间的舒适却让整个行车过程更加难熬。
草木皆兵的感觉让钱子寅根本没有停车休息一下的想法,实际上,每一次从身边路过的公路巡查闪烁的警灯都会让他神经质地颤抖一下,钱子寅只能不断在心里鼓励自己:再坚持一下,再坚持一下。
相比于自己,看似软弱的孙雪婷却表现出让他刮目相看的坚韧,一路上没有任何抱怨,就是全神贯注地开着车,只是偶尔对钱子寅的鼓励回报一个善意的笑容。
或许是孙雪婷已经接受了即将离开国内的结果吧。一想到这点,钱子寅心中却没来由地一颤。他很清楚,自己一旦跨出那一步之后将意味着什么——他将再也见不到自己的母亲、弟弟,而且也代表着以后再也不能回到这片生他、养他的土地上。
想到这点的钱子寅忽然心中萌生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留恋感,他转过头看向车窗外,郁郁葱葱的田地和树林不断从眼前掠过,然后一去不复返。钱子寅贪婪地想要看清楚一棵树或者是一朵花,但飞快的车速却没有给他这个机会,一切在他眼前都是一副轮廓,还没看清楚就已经消失不见。
有那么一瞬间,心底似乎有个声音在自问:是不是真的应该就这么放弃这一切?不过这个声音却很快被另外一种巨大的力量压抑得消失不见。
走,一定要走!钱子寅比谁都清楚闯了多大的祸,他更清楚的是,这么大的祸不再是小时候可以让妈妈来承担的,也不是她能承担得了的。这不是砸了人家一块玻璃,偷了人家两块钱的小事。这是让整个城市里的一部分人倾家荡产的大事,一旦他被抓住,刑法上直至死刑的判决会毫不犹豫地落在自己头上,到时候等待他的将是永恒的死亡。
一想到这个结果,钱子寅激灵一下清醒过来,整个思绪也瞬间摆脱了之前的伤感,变得理性,在低头重新核对了一下电子地图之后,钱子寅和孙雪婷换了个位置,而后一脚油门踩下去,车子用与它庞大的体型不相称的速度一路疾驰而去。
车子到达珠海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不过幸运的是阿灿的电话很快就拨通了,当对方听到钱子寅已经到达的时候,语气中流露出少有的惊喜和兴奋。在反复交代了几句之后,双方很快约定了见面的时间。
钱子寅挂掉电话之后,搓着手一脸兴奋地看向身边的孙雪婷,后者的美貌因为一路的颠簸憔悴了不少,不过此刻在他眼里却充满了吸引力。钱子寅索性一把抱住孙雪婷,手更是探入她的怀里肆意摩挲揉搓着,可随后孙雪婷的一句话,却仿佛一盆雪水一样让他的欲念瞬间消弭无形。
“子寅,这个阿灿可靠吗?”孙雪婷的询问让钱子寅一愣,后者收回手想了想,忽然发觉竟然从未考虑过这个问题。
“之前找他办过一次事,人还不错。”钱子寅给阿灿下了一个他自己都不太相信的定义。
“可靠就好,我怕的是……”孙雪婷欲言又止地说道,不过她的话却让钱子寅没来由地一阵心烦。
“怕什么?你整天就知道怕,都到这一步怕也没用,只能一直往前走,知道吗?”钱子寅厉声说道。听到他的话,孙雪婷顿时沉默下来。
见到对方不再说话,发泄了愤怒的钱子寅也冷静下来,他在心里重新思索了一下之后,却发觉自己对阿灿并不了解,可此时此刻,虽然阿灿不如自己想得那么可靠,但为今也只能选择相信对方了。
“一会儿我先下车,你等我电话再过来,知道吗?”钱子寅犹豫了一下对孙雪婷交代道,后者点点头正了正坐在驾驶位的身子,轻轻踩下油门,车子顺着车道滑动,由慢变快向与阿灿商定的会合地点驶去。
珠海的夜色多了一些内陆城市没有的清亮和透彻,夜晚的街灯不但没有让周围变得更加明亮,相反却让头顶的天空变得更加黑暗和深邃。
透明的大气让天空中的星光洋洋洒洒地落下,为原本单调的黑色增加了一些趣味和点缀,带着一点儿腥味的空气更让周围的一切看起来充满了少有的柔美。
不过对于车内的两人来说,对这美好的一切却视而不见,两人的心思已经完全沉浸在之后的会合之中,不仅仅是钱子寅,连孙雪婷都对之后的会合充满了紧张。人性这个东西很难说清楚,或许平常熟识的人会因为一点点小事反目甚至动刀,或许某些只见过一次面的人却敢于仗义执言。
钱子寅无从猜测阿灿的想法,他只是凭借直觉和本能去揣度,只是他自己也没有发现自己的这种本能已经被焦急和贪婪所影响,变得似乎不那么准确了。
车子很快到达了预定地点,钱子寅跳下车后嘱咐孙雪婷将车停在路的另一边,然后再次与她确认了电话联络之后,才躬身钻进路边的草丛向路基下的海边走去。
阿灿约的地方是一片偏僻的海域,按照他的说法是,这里有一座废弃的码头可以方便停船,钱子寅对于这个说法表现得不置可否,他现在只希望能看到船,见到人,见到可以保证一切顺利进行下去的证据,至于这个证据到底是什么,他自己也说不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