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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火烧三岔河口下(第1页)

1。

九水归一显真形,

河出伏流浪不平;

龙盘虎踞英雄地,

蛇鼠之辈岂能逃。

三岔河口两路人马一众百姓,连同刘横顺这些当差的警察,没有不认识丁大少的,这可是天津卫的一怪,有钱没地方花,专门给人平事儿,但是双方斗出了人命,纵然丁大少有面子,只怕也不好收场。

丁大少不紧不慢迈着方步上了台,抱拳拱手说道:“众位英雄好汉,五湖四海皆相识也,咱都是在天津卫挣饭吃的,不看僧面看佛面,不念鱼情念水情,何必如此呢?不就是过个铜船吗?我也知道,铜船从哪条河上过,哪条河上的哥们儿这一天就吃不上饭,可是说到底天也没塌,饿一天总比死了强,为这么点儿事犯不上动刀动枪,各位瞧我了,给我丁大少一个面子,这一天的钱让我出,该给多少我翻一跟头,而且往后年年如此,咱不打了成吗?”

上下两河帮会的人巴不得如此,斗来斗去还不是为了钱?斗铜船斗了多少年,皇帝老子都管不了的事,丁大少一出场几句话全解决了,这是多大的本事?看来以后得改规矩了,照旧搭台比斗,谁赢了铜船从谁的河上过,谁挣这份翻跟头的钱。有钱拿是不错,面子可也不能丢。下河帮的舵主上前一抱拳:“丁大少,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今日得见,足慰平生,当真是咱天津卫仗义疏财的豪杰,可我们两家是死过节儿,不只是为了钱,远了不说,我们刚刚还填进去一条人命,这个仇不报了?”

上河帮的舵主也说道:“是这么个理儿,我们也折了一个弟兄,此仇不报,今后如何服众?”

丁大少哈哈一笑,可了不得,两条人命啊?这个年头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大骡子大马死了还能卖肉,死人值几个钱?路边儿的倒卧那么多,也没见人往家里捡,如果按官价出钱赔偿,我丁大少可不露脸,就让双方找来一架河边称货的大秤,各自把死人放上去称,称完死人再称银元,人多重钱多重,如此一来上河帮可占了便宜,肉墩子不下几百斤,这得顶多少银元?下河帮看得眼热却又无奈,谁也没长个前后眼,早知如此,我们也派个大胖子出来了。丁大少又掏出一块钱,银圆分两面,一面上河帮,一面下河帮,抛上去接在手中,打开看是哪一面,铜船就从谁的河上过,给一份翻跟头的钱,下一年换另一条河,怎么样?两大帮会的舵主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个屁也放不出了,说一千道一万不就是为了钱吗,钱给够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当场定了上河帮接铜船,帮会有龙旗,命人在台上打起龙旗,告诉龙船往这边带,铜船打这边走。怎么打也有讲究,河上一切大小船只,见到这个旗号,收船的收船,上岸的上岸,转眼之间就把河道让了出来。

看热闹的老百姓也算开眼了,这个主儿是真有钱,两大帮会在此斗狠,与他丁大少有何相干?咸吃萝卜淡操心,挑了房盖翻墙出来,拿钱把双方砸服了,就为了要这个面子?可是也好,一场大祸弥于无形,真要打起来,巡警总局可压不住,不知道得死伤多少人,又会牵扯多少看热闹的无辜百姓?谁能说丁大少这么做没积德呢?

丁大少平了两大河帮斗铜船,心中得意已极,在台上谈笑风生、指点江山,跟两大帮会六大锅伙的各位当家一通寒暄,那些成了名的大混混儿,行帮各派的舵主,全是一跺脚天津城四个角乱颤的人物,都过来跟他论交情,直如众星捧月一般。正得意间,忽有手下人跑来通禀:“少爷,大事不好!老爷得知您又跑出来给人平事儿,已经亲自来抓您了,还说要打折您的腿,看您以后还怎么往外跑,瞧这意思可是来真的,您赶紧躲躲吧!”丁大少就怕他爹,这个老爷子拿钱可砸不住,一听这话大惊失色,也顾不上面子了,蹦下台撒丫子逃了。

台下的老百姓捧腹大笑,河岔子上正乱着呢,不知谁喊了一句:“铜船来了!”众人齐刷刷望过去,以法鼓会的龙船为首,二十余艘大铜船一字排开,缓缓驶入了三岔河口。前边这艘龙船也不小,金头上雕着一对龙眼,目光如炬、炯炯有神,所谓“金头”是安装在船头上的一块横木,乃是斩风避浪的“出头椽”,上边的龙眼黑白描绘,中间点着鸡冠血,两眼上方各钉一枚元宝钉,钉子上挂着红色的布条,俗称“彩子”。船头的桅杆三丈开外,上刻“大将军八面威风,二将军开路先锋,三将军挂角开风”,顶端高挑一面绣金龙旗,当中一条探海金龙,左右绣着两行小字“龙头生金角,虎口喷银牙”,船上旌旗招展、法鼓震天。会首身穿大红法衣,上绣蟒翻身、龙探爪、海水江崖,头戴龙王爷的面具,蓝脸赤须、额上生角、口出獠牙,顶上无冠、脚下没鞋,披发赤足,手中仗剑,掐诀念咒。龙王庙法鼓队分列左右,击打法鼓的巨响顺三岔河口水面传出去,仿佛排山倒海,声浪一波接着一波,声势十分惊人。

再说龙船后边的大铜船,运河上比较常见的大船,无外乎艚船、驳船,艚船可以运粮食货物,但是吃水浅,装不了铜石。运铜石必须特制的大船,木板子外边包铁皮,铜石在前、船舱在后,如此一队庞然大物,在海上显不出什么,进入运河却堪称奇观,拉动汽笛震天动地、响彻云霄。

老百姓看的是热闹,刘横顺可一直盯着龙船上的会首,过铜船的前一天城隍庙赦孤,孙小臭儿白骨塔遇鬼,在西头坟地找出了无头尸,遇害之人究竟是不是九河龙王庙的庙祝海老五?听李老道话中的意思,十有八九是魔古道杀了海老五,在龙船上扮成会首,给铜船引路,率领船队驶入三岔河口,到底有何图谋?魔古道接连在天津城作案,无不围绕三岔河口,扔下了多少童男童女,至今查不出来。刘横顺是在三岔河口长起来的,没少听“九龙归一、分水剑、邋遢李憋宝”的民间传说,可还是那句话,河底下并不通海眼,也没什么老龙。巡警总局下辖五河水上警察队,以往打捞河漂子的时候,并不是没有水警下去过。老时年间三岔河口清浊不混,后来没有这个奇观了,民间讹传憋宝的取走了分水剑,反正没人看见过,要说是海河改道的原因,好歹有据可依。刘横顺想破了头,也想不出魔古道为何在此作乱。

说话这会儿,五河水警的小艇已经到了,刘横顺带杜大彪上了小艇,准备登上龙船,查明会首的真身,是海老五什么都好说,倘若不是海老五,那就当场拿下!

2。

此时的三岔河口黑云压顶,闷雷滚滚,正憋了一场大雨,周围的老百姓却挤成了人山人海,争看铜船和法鼓,生怕错过这一年才能赶上一次的热闹。刘横顺和杜大彪登上五河水上警察队的小艇,抬头再看龙船已经到了河心。船上的法鼓队真卖力气,一水儿的精壮汉子,头缠红巾、打着赤膊,一身疙瘩肉油亮油亮的,众人在甲板两侧排起二龙出水的阵势,法鼓打得震天响,和天空中的滚雷混在一处,接地连天、声势浩大,仿若天兵天将也来助阵。围观的人一阵阵地叫好助威,别人没看出有什么不对,刘横顺却发觉反常,三岔河口一年走一次铜船,多少年来皆是如此,过程大同小异,上下两河的帮会先在台上分出胜败,败的一方打上龙旗,远处的龙船见到旗号,就会引着大铜船进入三岔河口。按说过来这一路,龙船上敲打法鼓,一直把船队带进北运河或南运河,沿途不住抛下祭品,但是这一次的龙船与往年不同,驶入三岔河口便下了锚,不再往前走了,但是船停鼓不停,法鼓声一阵紧似一阵,越打越急、越打越快。扮成龙王爷的会首立于船头,举止诡异,似在指挥河中的千军万马,经过五月二十五分龙会天降大雨,各条河道中的水位上涨,河面比以往宽出许多,但见大河滔滔、浊流滚滚,水中隐隐约约升起一道黑气。

说话这会儿,后头跟着的大铜船缓缓驶入河口,压波分水从龙船旁边过去,可是没往北运河走,也没往南运河走,船头直冲天津城的方向而来。上下两河的帮众、六大锅伙的混混儿、维持治安的警察、围观的老百姓全蒙了,大铜船上的人是不是喝多了没瞅见令旗?上河帮打出令旗让铜船进北运河,怎么奔下边来了?

书说到此,咱得交代一下三岔河口的地势,九河下梢指的就是这一带,九河只是统称,主要有五条河,因此天津水警称为五河水上警察队,巡警局称为五河八乡巡警总局,倘若加上一些比较小的支流,实际上远不止九条。这些或大或小的河流,逐一并入北运河。北运河再与南运河交汇,这个地方称为三岔河口,也是风水形势中所说的九龙归一。天津卫的形势北高南低,上游的河水全从此处入海,后来经过多次裁河、改道,河口位置向北推移,潞、卫二水失去了运河的作用,保存至今的河道早已不复昔日之规模。而在当时来说,三岔河口水面极宽,分岔处也不止三条河,下边还有一条泄洪河。天津城位于九河下梢,自古水患多发,一旦持续降雨,三岔河口的水位上涨,很容易发大水,为此开凿了泄洪河。清末以前,有一条老时年间取土烧窑砖留下的深沟,长约七里,旧称陈家窑,又叫陈家沟子,与北运河相连,一直被当成泄洪河。到后来淤泥越积越深,人踩马踏车轱辘碾,脏土炉灰渣子什么的也往里头倒,久而久之变为平地,多了很多住户。官府不得不另外开凿了一条河道泄洪,为了防止再被填塞,河道挖得挺深,河面却不甚宽,也过不去大船,仅用于行洪,上设一座闸桥,打开是闸,合拢了就是桥。

刘横顺在小艇上看见大铜船在三岔河口转了向,直奔泄洪河而去,当时吃了一惊,头上直冒冷汗,这么大的铜船,如何进得了泄洪河?一旦撞上闸桥,堵塞了泄洪河,那就得水漫天津城!

天津卫地处九河下梢,一大半位于大沽线以下,一旦上游洪水暴发,顺着几条河就会波及天津城,老百姓深受其苦,平均一年多闹一次水灾,从没消停过。去年汛期还发过一场大水,三岔河口的河水突然暴涨,洪水足有一人多深,一望无际,商民纷纷逃难。南市大街、荣业大街多处房屋倒塌,不少居民用船转移家当,过了半个多月大水才退。如果大铜船堵塞了泄洪河,天津城的老百姓又得遭殃。

两河帮会的人也看出情况危急,站在高台上拼命晃动龙旗,可是大铜船不改方向,直奔泄洪河而来。前文书交代过,大铜船上装满了铜石,吃水极深,转向非常迟缓,再改道也来不及了。上边的船工如同大难临头一般,接二连三跳入河中。挤在三岔河口看热闹的老百姓,到这会儿也明白过来了,不知大铜船为什么撞向泄洪河,真要撞上了闸桥,洪水会在一瞬间漫上来,住在河边的人大多会水,可是洪水如同猛兽,人被卷入洪流,水性再好也不顶用。人群一下子乱了套,你拥我挤,四散奔逃,那些争勇斗狠的帮众、标名挂号的混混儿也都顾不得颜面,平日里斜腰拉胯、走路装瘸,此时跑起来比兔子还快,摔倒了起不来的,可就让人踩扁了,一时间乱作一团,哭爹喊娘之声此起彼伏。

刘横顺一看这情形不对,凭五河水上警察队的小艇,无论如何挡不住大铜船。再看龙船上的会首却对乱状视而不见,只顾挥剑念咒,想必是此人作怪,当即将手一指,让杜大彪使出两膀子神力划水。兵随将令草随风,刘横顺发了话,杜大彪不敢怠慢,两条胳膊抡开了,将五河水警队的小艇划得如同离弦之箭,眨眼到得龙船近前。刘横顺不等小艇稳住,三蹿两纵直上船头,直取挥剑作法的会首。他出手如电,一把扯去了“龙王爷”的面具,只见对方一张剥过皮的老脸上血筋遍布,额顶开了一道纵纹,当中长出一个肉疙瘩。

“龙王爷”忙于调动法鼓,没想到对方来得如此之快,不必通名报姓,瞧见来人一身官衣,神威凛凛,有如火德真君下界,就知道是三岔河口火神庙警察所巡官飞毛腿刘横顺到了,当即恶狠狠地说道:“刘横顺,你三番五次坏我大事、杀我门人,今日冤家路窄,正好做个了断!”

刘横顺一听也不用问了,船头上的“龙王爷”正是混元老祖,一众旁门左道在天津城装神弄鬼、荼毒百姓,均系此人在背后指使,这一次杀了九河龙王庙的会首海老五,扮成“龙王爷”在三岔河口作乱,不知使了什么邪法,引大铜船撞向泄洪河,天津城发了大水,对旁门左道有什么好处?刘横顺一时想不透,可也知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你混元老祖不过一介丑类,如若和之前一样,在深山穷谷躲上一辈子,官厅未必找得到你,既然敢来天津城作乱,又是在三岔河口火神庙前,再不将你生擒活拿,缉拿队这碗饭我也不吃了。刘横顺念及此处,正要上前捉拿混元老祖,却发觉两条腿让人抓住了,可不是一两只手,少说得有几十只手,这些个手都不大,冷冰冰湿淋淋的,转头一看大吃一惊,居然从河中上来许多小鬼儿,打扮得有如童男童女,眼窝子只是两个黑窟窿,你争我抢潮水一般涌上龙船,在刘横顺后边抱腿的抱腿、搂腰的搂腰,拼命把他往河里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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