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月份下午三点的斯德哥尔摩,天光已经非常昏暗。广播里在播报,斯德哥尔摩十二月份的日照时间仅有十一秒。我和Maggie带着长途旅行的疲累和严重的时差感,刚开完一上午的会。午餐是免费的——一个面包,像乌龟壳一样硬的杂粮汉堡。
两人哆嗦着在一家家餐馆门口的菜单上寻找“SOUP”这四个字母,这四个字母在疲乏、感觉寒冷的我们心目中和它的中文所代表的意义一样——汤。随便一碗什么汤,热热的,喝一口可以让冰冷麻木的胃活过来。
不是每一家瑞典餐厅都有汤供应,终于听到Maggie犹犹豫豫地说:“这家好像有汤哟!”我不耐烦地问:“你确定是SOUP四个字母吗?”Maggie刚回答:“是倒是……”我已经几乎是把她踹进了餐厅门。确实有汤,只有一种:番茄汤。好吧,我们都不是挑剔的人,一人一份,别的什么也不要。有汤喝,我有点高兴,也不管Maggie一脸担心的样子。
汤来了,两只耳杯里装着鲜红的番茄汤——冷番茄汤。
确切地讲,是冷番茄糊。著名的西班牙冷番茄汤,是用番茄、洋葱、大蒜和隔夜面包加少量橄榄油和盐搅打而成的,不用动火,制作简单,清冽爽口。在炎热的安达卢西亚之夏夜喝这样一碗汤或许是浪漫而可口的,可是在一月份的斯德哥尔摩……
我开始明白Maggie从进门起就忧心忡忡的样子绝非多余。TomatoSoup,字面翻译叫番茄汤,可不是我们中国人心目中番茄蛋汤的概念,它一般就是指冷番茄汤。我们相视苦笑,只能叫来侍者,要了两杯热水兑在番茄糊里喝,直把那没见过世面的年轻侍者看得目瞪口呆。
没有哪国人像中国人那样热衷一碗汤,对于我们,一碗汤意味着滋养、关爱、蕴藉,所以它至少该是热的,是温暖身心的。而在北欧,汤在整个菜谱中,被弱化至可有可无。难道寒冷孤寂的北欧冬夜不是最应该有一碗汤,在厨房的炉火上咕嘟冒泡等待归人吗?后来我发现瑞典人喜欢在吃饭的时候喝一种加了肉桂的滋味古怪的混合热酒取暖和佐餐。饮食习惯差别之大,如果中国女人对着一个心爱的瑞典男人说“我会每天为你煲汤”用以示好,实在是表错了情。
回来放下旅行箱,第一件要做的事,便是以最快的速度给自己做一碗汤以慰乡愁。煮一锅开水,放葱、姜和两小片夏天存下的南风肉,豆腐整块下锅,用铲刀随意划成大小不等的形状,水开了,下一大把淡紫壳的小蛤蜊,水再沸,离火,撒一把切碎的芹菜叶。
蛤蜊汤有点好看的青蓝影子,仿佛依稀还原了它曾经生长的海洋的颜色,点缀在其间的芹菜,像生机勃勃的海藻。不需任何油盐调味,蛤蜊加上南风肉,简直鲜得透明。一碗简单至极又色香味俱佳的热汤,配一小碗米饭,那种从唇齿、胃直达心田的熟悉、认同和接纳,带给我极大的归属感。两碗汤下肚,我一推碗盏,歪在沙发上愉快而安心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