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虾酱五花腩(第1页)

江献珠出身广州美食世家,是晚清广东翰林江孔殷的孙女,她在一本写食的回忆录中提到了一种叫礼云子的东西。礼云子是蟛蜞的籽。蟛蜞腹中孕卵的时候,两只前鳌合抱,一步一叩首,如古人行礼作揖,因此被谑称“礼云”,蟛蜞的籽也就被称为礼云子。

这是个让人印象深刻的名字,看过一遍,念念不忘。机缘巧合,有朋自远方来,在著名的粤菜馆设宴,润肠、马友鱼、虾、蚝,甚至用来做煲仔饭,磨去了外层的大米等一应食材,都是他自己当天从番禺带来的,其中就有礼云子一味。那天做的是礼云子蒸五花腩,五花腩片出宽大的薄片,排在盘中,铺上薄薄一层礼云子上笼蒸。蒸熟的礼云子是娇艳的红色,衬着亮晶晶五花腩肉的油香,夹起一大片入口,咀嚼中,有一种爆破式、充满穿透力的鲜味。回味,也像爆炸后的蘑菇云,在味蕾上层层弥漫。后来的菜,纵然厨师使出浑身解数,也已经食之无味了。

那种鲜味真令人怀念。上海人吃东西,讲究一个“鲜”字,鸡有鸡的鲜,鱼有鱼的鲜,大闸蟹的鲜又不一样。北方的杂志记者采访,问:“是越新鲜的东西越鲜吗?”我说:“不一定啊,腌制、风干之类的食物也会很鲜。”又问:“只有荤菜才有鲜味吗?”我说:“也不是啊,笋有笋的鲜,豆有豆的鲜。乳酪也鲜,西餐食物中乳酪和番茄是鲜味的主要来源。”鲜这个味道不在通常所说的五味之内,每种食物的鲜又不一样,同一种食物,鲜味的表现也不一样,实难言传。英文中用umami对应“鲜”这个字,不知有几个老外真正明白。上海人说一样东西“不鲜”,就几近于说这样东西没味道、不好吃。

可惜蟛蜞产子的时间极短,只是惊蛰到春分二十天不到的样子,而礼云子的采集又极烦,十斤蟛蜞才能采集到二三两的礼云子,且只能当天食用,无法保存,不是一般口福的人能享用的东西。

有朋友告诉我,可以试试用虾酱代替礼云子啊。虾酱的鲜味较之礼云子,当然不可同日而语,虾酱咸鲜粗犷,礼云子的鲜柔腻华贵,尝过礼云子,你可能不得不承认食物也是有品格高下之分的。不过虾酱和五花腩也是绝配,家常吃吃,足够好。

我吃过的最好的虾酱,是台州出产的一种用海幼虾发酵而成的,鲜味比较丰满、细腻,不过度成熟,比其他地方出产的蜢虾酱好,颜色也更漂亮。

五花腩片是两毫米厚的大片,用少量水淀粉浆一浆,虾酱加少量姜汁、少量糖,均匀涂抹在肉片上,腌制半小时,上笼急火蒸熟即可。吃剩的汤汁可别扔掉,敲两个蛋下去再蒸一蒸,又可下一碗米饭。虾酱五花腩还可以煎着吃,五花腩片得稍微厚一点,不用上浆,直接往虾酱里加姜、糖腌制一个小时左右,铁锅烧热,转小火,五花腩整片铺在铁锅底,二十秒钟立刻翻面,离火烙十秒钟即可出锅。

因为加了一点糖,煎过的五花腩表面微焦,虾酱和猪肉脂香混合,十分诱人,下饭自不必说,下酒更佳。这个菜要热吃,候在锅子边上最好。朋友来吃饭,最后他们聊天,我就在厨房三片五片那样热热地煎出来给大家助兴。

爱吃的人,不知道江献珠、江孔殷恐怕说不过去。网上查一查就有很多资料,有说江孔殷是美食大家、私房菜鼻祖,都对,只未免太笼统。江家美食的传奇,以及在历史中的流离与沉浮,像味道里的一个“鲜”字,不是那么容易说得清楚的。

广州南园酒家门前,有一副江太史写的对联:“立残杨柳风前,十里鞭丝,流水是车龙是马;望断琉璃格子,三更灯火,美人如玉剑如虹。”令人不胜唏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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