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我们把退休生活与在职生活的详细比较搁置起来吧。至于那掩饰野心和贪欲的,说什么我们生来就不是为个人而是为公众的漂亮话,我们就大胆地听凭在职的人们去评说它吧。愿他们扪心自问,世人对地位、职务的孜孜追求,难道不正是反其道而行之,想从公众那里获取个人的好处吗?世人在争位争职时采用的恶劣手段,清楚地说明了他们的目的并不值得称颂。让我们这样回答野心吧:正是它使我们产生隐退的兴趣的,因为隐退竭力逃避的是什么呢,难道不正是与公众的交往吗?它又在竭力寻求什么呢,难道不就是行动的完全自由吗?世上好事坏事处处都有可能做。不过,若是真像比亚斯[1]所说,坏事要比好事多,或像《传道书》里说的千件之中也不见得有一件是好的:
好的寥寥无几,充其量只和
底比斯的城门或尼罗河的河口一样多[2]。
——尤维纳利斯
这种情况蔓延到广大民众之中是很危险的。对于坏事他们不是仿效便会是深恶痛绝。因为坏的居多就去照样做,或者因为与己不同就深恶痛绝,这两者都是危险的。
出海的商人有理由看看,上同一条船的人可别是些放荡不羁、亵渎神明、作恶多端的人:他们觉得与这样的人为伍是不幸的。
因此,比亚斯对那些同他一起在澶遇危险的大风暴时祈求诸神救助的人开玩笑说:“别出声,但愿他们不要察觉你们在这里跟我在一起。”
再举个更近的例子吧。葡萄牙国王埃马纽埃尔的代表,印度总督阿尔布盖克在一次极其危险的海难中,将一个小男孩扛在肩上,唯一的目的是:在他们一起度过海难时,让孩子的天真无邪为他祈求神灵保佑充当担保和见证,以便使他安然脱险。
那位哲人并非在任何地方——甚至包括在宫廷的众人中——都不能满意地生活。但如果要他作出选择,他说,他连看都不愿看他们一眼。没有办法时,他可以忍受下去:如果随他选择,他就会选择逃避。他觉得自己身上的毛病还不少呢,可还非得让他对别人的毛病说三道四。
夏隆达将那些被证明在与坏人交往的人当作坏人来惩治。
世间不易交往的和容易交往的莫过于人了:说不易交往,是因为人的毛病,说容易交往,是因为人的本性。
有人责备安提西尼[3]与坏人为伍,他回答说医生在病人当中活得好好的。他的回答我看并未使指责他的人感到满意。因为医生固然为病人的健康出力,但他们会因为疾病的传染、因为连续地观察病情和接触疾病而损害自己的健康。
那么,逃避人群的目的呢,我想,那还是一个,就是生活得更加悠闲、自在。但是,人们并不总是在很好地探求做到这点的途径。往往自以为已经抛开了各种事务,其实只是舍此取彼而已。管理家政的麻烦并不少于管理整个国家。人的心思不管投到哪里,就会在哪里全力以赴。管家政事情虽小,麻烦却不会小。再说,我们虽然不再做官经商,我们还是摆脱不了生活中的主要烦恼。
驱散我们烦恼的是智慧和理性,
并不是远离人世的海角天涯[4]。
——贺拉斯
野心、贪财、踌躇、恐惧及淫欲并不会因为我们换了地方而离开我们。
恼怒骑在鞍后跟随着骑士[5]。
——贺拉斯
它们往往一直跟随我们进入隐修院和哲学讲堂。沙漠、岩洞、玩牌、斋戒都不能使我们摆脱它们。
腰间依然插着致命的箭[6]。
——维吉尔
有人告诉苏格拉底,说某人在他的旅行中丝毫没有变好。“我信,”苏格拉底说道,“他是带着自己的毛病走的。”
赴异国他乡求的是什么?
不是逃避自我又何必背井离乡[7]?
——贺拉斯
如果不首先轻装除去心灵的负担,那么这负担的晃动会使心灵遭受更大的压迫。这就如同在一条船上,装载的东西不动时,行走就比较自如。让病人挪动地方,对病人的危害比好处多。病痛受到折腾会深入肌体,就像木桩受到摇晃会越扎越深,越扎越牢。所以,离开人群,换换地方是不够的,必须克服自己喜好交友的秉性,必须阖门闭户重新拥有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