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乡里(第1页)

【宾白】这里曾是避难逃荒胜地,最美好的是未承治化之时。据说贫困问题,农村较城市好解决,城市要改体制调结构云云,乡下除非残疾或孤寡无劳力,吃饭穿衣总不成问题,也许是说乡下在另一种生存标准之下。老话说的二元分裂,已分裂为多元,又扩大成地域差别。我只是学舌,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对乡村甚是无知,用的是最浅薄的旁观:

北面人迹稀罕,山岭缓慢而深,林下平原广阔。夜路走着走着,会掉头朝向来的地方。山里人见识过各种怪物,具人形的,不具人形的,会说话或不会说话的。人死后变为魂魄,或寄身异类,又顺着开阔平原游荡回来的事,家家都能讲几件。暗风吹雨,被小孩的哭闹惊醒,从炕上爬起来开灯,只见无数白花花的纸钱像群扑棱蛾子一样满屋乱飞。

孩子生下来,许多变数,疫苗因为涨水运不过河来,来年就添几个软脚瘟(小儿麻痹)在土里爬着玩儿。为好养活,去认棵雷劈过的榕树或块阴面长满青苔的巨石为干爹吧,或认村口的榆树当干妈吧。孩子们好不容易完整地长大了,出门在外,当笑谈说起来时,发现从广西到东北都有这风俗。

他十二那年,爹挑着挑,姐领着手,朝东北去,都说那头地多,认干活儿就有吃的,村里人不懂什么叫天堂,只是这么彼此传。同一条路的人,都挺着鼓胀的肚子,使劲伸着脖子,饿已化作了死,越追越近,只要能挪动,就得咬牙向前,眼里交替着希望绝望。他后来讲给儿子们:你爷爷啥病没有,就是饿死的,临死把我们送上好心人的驴车。谁敢再剩一口饭,我就打死谁。

(续)和姐姐上山割草,顶个壮劳力的工分。十七岁长成一米八几的大个子,走到路上,别人都“嚯”的一声赞叹,要能吃饱的话,不知会蹿多高。被武装部选中进京当兵,据说是天安门广场上管升国旗的兵。姐姐去县里哭闹,给人下跪,说家里就这个劳力,走了就完了,要回来了那一摞盖章的纸。姐姐死时,他也老了,才叹息:去的那几个,后来都吃商品粮,最次的也当上乡派出所长了,我能说我姐啥啊。

二十年前到北方出差,按爹的旨意,去某县寻访闯关东出去的两个大爷的后人,自己的堂兄弟们,在镇上饭店请喝酒,已经繁育出满满四桌。问怎么总不回老家看看。答没有脸,来时两家合搭了个窝棚住,住地窨子又住了多年,两三代了,也没有扯掉个穷字,如今还没住上砖房,回去干什么,倒有的是地,饿不着。酒摆上来才高兴了一些。他说:诶呀,你们这里的菜盘子怎么恁大!

他家在南方,乡村葬仪有许多礼仪,分家吊客吊,家里人人要有篇祭文,守夜时宣读,楚声朗朗,直到天明;客人的祭文于路祭时读,也是已焉哉,有卖的,填上名字就是。杠夫光工钱就是每人五百块,至少六分厚的棺材,没有使穿心或牛头杠的,吃穿在外,讲杠一项,就是多少年的现金收入。

到了东北简单,只有一条,入土赶在正午前就是,有闰月的要等来年。村里老人死了,坚决不愿意被火烧掉的,可以悄悄埋在自家地里,使胶皮轮子从泥地里拽到山上去。埋人没人认真管,连这都管那还是人么?坟头上压几块砖,多的半亩地里就有三四座坟,逝者骨骸透过薄薄的棺木,和作物一起随着阳光雨水,再从活着时日日摆弄的地下长出来。

某些地方乡下的民俗:办白事的时候请一棚走乡窜镇的脱衣舞,舞女是些肥痴的中年妇人和没长成的女孩子,看了使人难过。她们在灵棚下伴着震耳欲聋的音乐,像在浴池里一样把身上的衣服脱下又穿上。这个习惯或许出自善意,为远路而来、花了一份份子钱的亲友提供一点儿回报。

镇子上的人差不多都互相认识。随礼是调节收支确立社交的重要一环。每次去送葬都是一次亏损程度待定的冒险,如果在殡仪馆遇到另一支出殡队伍,就要额外再随一份礼。

女人抽烟曾是东北的一怪。怪,其实放在当时都自然而然的。此地适合种烟叶。粮只一熟,冬季漫长,大雪封门之后,坐在炕上,无论是姑娘,还是上年纪的老婆子,只好举着支烟袋。

“三六九,往外走”,城里开工的日子迫近,选择年初九、初六甚至初三就要离家了。他们那里土地贫瘠,全靠男人在外苦作,所以规矩更大,定下出门的日子就必须走出去,天蒙蒙亮动身离家,不许再有回头路,赶不上长途车就在村外和衣露宿一宿。有这样的虔诚,才有了点儿到了明年可以无病无伤地把自己和钱财带回来的信念。

进城打工,让村里寻死的女人少了起来。等能走的人走得差不多以后,寻死的老人又陆续多了起来。

一直认为长寿老太太好像都在农村,其实也不然。医院的保洁员说,她在农村生活了五十多年,能活到八十岁的都少见,不像你们城里,现在八九十岁的老人很多了。她说她从没见过哪个村里有百岁老人,九十岁的都没见过。(抄录自@小名儿)

他执意回乡过节,孩子哭大人叫,小孩儿见到茅坑里拖着长尾巴的蛆想吐,女人夜里被冻得第二天就闹着回去。他见人把整车的垃圾倒进村口的河道,回答他说:这算啥,石材厂弄得空气跟疙瘩汤似的,粉丝厂把地下水都污染了,我这一车东西,发场大水就全冲掉啦。村支书、村民都焦急地觉得这需要管管,都心平气和地等着有人来管管。

除了多了几条耷拉在半空中的电线,家乡的村庄让他觉得自己一头撞进了三十年前,只有一些被遗弃的老人和孩童在等待着和房屋一起倒塌,他感到其中有自己的罪过。

几个都市来的白领被一场暴雪困在了偏僻的滑雪场宾馆,他们非要连夜赶回去,镇上人回答:真不是钱的事儿,路叫雪封死了。其中的总监想了个浪漫的主意,租几匹马骑着出山。六个小时后,他们幸运地在脚趾头冻掉前又摸了回来,几个女孩儿哭出来一脸冰碴。要不是他们交了钱,宾馆里的人差点用心里的那个词当面称呼这几个跟老天爷撒娇的城里人。

“绿色二人转”根本就不叫二人转。要听得去县城边上的小剧场,或直接到村里看串场做堂会的。初听吓一跳,像闯进了犯罪现场,左右四顾,旁人都聚精会神,眉眼乱动,前仰后合,原来就是这般,没有关系,态度上就有了特别着迷和特别反感之分。好之者,说这是生活和艺术的泉水。

(续)大城市下来采风,奔着听这泉水叮咚的二人转。“雅座”是前排的大红沙发,贵二十块钱,赠送茶水瓜子儿。先被泼辣粗野震惊,然后感动了,掏出相机,预备拍几张特写。弹琴的兼把场子,看出那相机专业,怀疑是记者暗访,在琴键上弹了两声,演员立即截住正说的荤段子,换了一段。他抱歉地冲近在咫尺的演员笑笑,收起相机,心想这江湖人真厉害也真不易啊。

镇上市场有块红色灯箱:××乡××屯王×师傅关门弟子李××先生,算卦摇卦破关择日子看阴阳宅迁坟立碑破里外呼画阴阳鱼修庙。高先生大仙(似乎附体于这位李先生,因为手机号和地址是一个,召唤条件应该是单加钱),上医院打针吃药不见好的病、来历不明的病、说不清道不明的病、惊吓无力、看财看事看婚姻看坟地看阳宅、起名、牌匾名。

农田间一条水泥或砂石路,两边住百十户人家,官方叫自然村,本地叫屯子,大半的屯名是人的名字,为闯关东时的大户。“傻子过年看界底儿(隔壁邻居)”,过日子,常过成相近的气质,官方叫“屯风”,屯子里也叫“屯风”。勤与俭连着,屯子里叫“会过日子的”。卖豆腐的都不愿意去,说他们那屯的人有钱管啥,连块豆腐都舍不得吃,过年顶多上集买块肉,都没几户杀猪的。

(续)走村屯卖货的,爱去那懒汉多的地方,啥好吃他们买啥,“抬钱”也要买。成屯子的人都好耍,男男女女不分时令地打纸牌、扭秧歌、串老婆舌。那屯的人一个集都不落下,兜里只有十块钱也去,有五块钱也去,都不知道去逛个啥。不敢去好打架上访的那个屯,孩子都一脸狠相,听到货车喇叭声像听到战鼓,全都围上来,两个按住你的手,剩下的就抢。大人们都抱着肩膀冷眼看着。

他家是省级或市级棚室蔬果绿色生产基地,土地兼有火山河床的肥沃,“地有劲儿,别处要上一百斤化肥,这儿也就上七十斤”。地广人稀,家家有很大的小园,种留着自己吃的菜。城里来了“且”(客),都想吃那园里的菜蔬,说玉米奇香,说白菜是甜的,满脸贪婪。他带着似笑非笑的神情说:“你们城里人厉害,你们城里人抗药。”

他发现城市人总要让他说说农村种的东西能吃不能吃:“我小时候,上学路上顺手摘黄瓜、柿子当饭,擦掉露水就行了,现在得打皮儿了。你们这儿挺贵的‘绿色蔬菜’也上药,菜不上农药不带长的,上得可能少一点儿呗。农药不算要紧。工厂流出来的水花花绿绿的,渗到土里、井里。我们乡,看牙的颜色就知道是哪个村的。”

乡间淳朴,短期做客可玩赏,时候长了,看你是谁、看内部构成。生在村主任家,自然觉得邻里大多是好人,生活顺遂。为什么要家族丛生、多生子嗣,和邻里争斗时,不至于落得下风。占了你的地,拼上铁锹镰刀也要打回来,否则以后在你脖子上骑几辈子,怎么做人?不是说五百块钱闹出两条人命就等于人命只值二百五,这是文化使命。这使命罪孽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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