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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红酒(第1页)

这解释起来颇为棘手,但在外婆的童话故事里有些东西就是这样的。你要明白,首先,在不眠大陆,没有比海天使更悲伤的生物,实际上直到爱莎记起这整个故事,外婆的寻宝游戏才开始说得通。

爱莎的生日对外婆来说是非常重要的。也许因为爱莎的生日是圣诞节过后两天,而圣诞节后两天过生日的孩子不会得到像八月或四月出生的孩子同样多的关注。所以外婆有一个倾向:过度补偿。妈妈已经禁止她再策划惊喜派对了。因为有一次,外婆在一家汉堡店里放烟花,结果不小心烧到了一个打扮成小丑、本该给孩子们逗乐的十七岁女孩。爱莎得为外婆辩解一句,那姑娘真的把所有孩子都逗乐了。那天,爱莎学到了她最棒的一些脏话。

事情是这样的,在密阿玛斯生日这天你不收礼物,而是给别人送礼物。最好是你家里有的、自己很喜欢的东西,然后就把它送给你更加喜欢的人。这就是为什么密阿玛斯的每个人都期待其他人的生日,也是“你从拥有一切的人那里得到了什么”这句话的由来。当蚁象把这个童话故事带去现实世界后,这里的人弄反了,把这句话变成了“你给拥有一切的人送了什么”。还有什么指望呢?同样是这些笨蛋曲解了“口译”这个词的意思,它在密阿玛斯的意思完全不同。简单来说,在密阿玛斯,“口译者”是一种羊和巧克力饼干结合的生物。它们有非常高的语言天赋,烤起来也很好吃。至少在爱莎成为素食主义者之前,的确是这样的。不过那之后,外婆就再也不提它们了。

不管怎样,爱莎是在八年前的圣诞节过后两天出生的,也就是科学家记录下磁星放出伽玛射线的同一天。那天发生的另一件事是印度洋海啸。爱莎知道那是一波特别大的地震引起的,只不过是在海上。所以,它更像一场海洋地震,真的,如果你吹毛求疵的话。爱莎挺容易吹毛求疵的。

在二十万人死亡的同时,爱莎开始了她的人生。有时,在以为爱莎听不到的情况下,爱莎的妈妈会对乔治说她仍然感到内疚——想到这是她一生中最快乐的一天,她就备受良心的谴责。

爱莎快六岁时,第一次在网上读到这件事。她六岁生日那天,外婆告诉她海天使的故事,以此教导她不是所有怪物一开始就是怪物,也不是所有怪物看起来都像怪物。有些人会把怪物的一面藏在心里。

暗影在无尽战争的尾声做的最后一件事情就是摧毁密巴塔洛斯——培养所有战士的王国。但狼心和呜嘶们扭转了战局。暗影逃离不眠大陆时,带着骇人的威力从六大王国的海岸线逃向大海。它们在海面上留下的痕迹激起了可怕的波浪,波浪一个接一个地互相撞击,最终形成了一道像“一万个童话永恒”那样高的巨浪。为了阻止追兵,巨浪调转方向,把自己抛向陆地。

它原本会粉碎整个不眠大陆,冲上陆地,摧毁城堡和所有生活在城堡里的人,它比全部暗影的军队在“完全永恒”中造成的恐惧还要大。

就是那时,一百个雪天使拯救了五大王国。当其他人逃离巨浪时,雪天使冲了上去。他们张开翅膀,凭借心中史诗故事所蕴含的力量,组成了一面神奇的墙,抵挡巨浪,阻止了它的前进。即使是暗影创造的巨浪也无法通过一百个视死如归的雪天使,于是整个童话世界得以幸存。

但他们中有一个,在巨浪面前转过了身。

即使外婆老说,那些雪天使是挑三拣四、烂醉如泥的自负混蛋,她也从未诋毁过他们在那天显示出的英雄气概。那是无尽战争的终结,是不眠大陆所有居民最幸福的一天,除了那第一百位雪天使。

从那天起,那位天使就沿着海岸随波逐流,身中诅咒——无法离开这个带走她心爱之人的地方。时间久了,海岸沿线的人们忘记了她是谁,开始称之为“海天使”。随着岁月的流逝,天使在悲伤中越陷越深,直到她的心裂成两半,然后她的身体四分五裂,像一面破碎的镜子。村子里的孩子们溜去海岸边偷看她,某个瞬间他们也许会看到一张美得令人窒息的容颜;但下一秒,就会变成一张可怕、畸形、粗野的脸回望着他们,吓得他们尖叫着跑回家。

不是所有的怪物一开始都是怪物。有些因为悲伤才变成了怪物。

不眠大陆一个流传甚广的故事说,是一个密阿玛斯的小孩打破了海天使的诅咒,将她从监禁她的回忆恶魔手中释放。

外婆第一次给爱莎讲这个故事是在她六岁生日那天,爱莎意识到自己不再是个孩子了。她把她的玩具狮子作为礼物送给了外婆。因为爱莎不再需要它,并且希望玩具狮子能保护外婆。那天晚上,外婆在爱莎的耳边说,如果她们分开了,如果外婆迷路了,她就派这只狮子来告诉爱莎她在哪里。

爱莎花了几天才明白过来。今晚布里特-玛丽提到,雷诺突然停到了车库里,没人知道它怎么跑那儿去的,直到这时,爱莎才记起外婆让狮子负责守护的是什么地方。

雷诺的储物箱。那是外婆存放香烟的地方。外婆的生命中没有什么比这里更需要狮子的守护了。

爱莎坐在雷诺的副驾驶座上,深吸一口气。像往常一样,雷诺的门没有锁,外婆从来不锁任何东西。车里闻上去仍然有烟味。爱莎知道这很不好,但因为那是外婆的烟,她还是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我想你。”她冲着旁边的座椅低声说。

然后她打开仪表台上的储物箱,把狮子移到一边,拿出信。信封上写着:“密阿玛斯最勇敢的骑士,递送至……”外婆糟糕的笔迹潦草地写着一个名字和一个地址。

那天晚上,爱莎坐在外婆的公寓门外最顶上的一级楼梯,直到天花板上的灯自动熄灭。她用手指一遍又一遍地摸着信封上外婆的字迹,但没有拆开。她把信放进背包,在冰冷的地面上伸长腿,微微闭上眼睛,试着再一次前往密阿玛斯。她在那里躺了几个小时都没有成功。她听见楼房底层的正门开了又关,又继续躺在地板上微闭着眼睛,直到夜色笼罩大楼的玻璃窗,听见醉鬼在几级台阶下跌跌撞撞地走着,似乎手里拿着什么东西。

爱莎的妈妈不喜欢她叫醉鬼“醉鬼”。“那我该叫她什么?”爱莎曾经这么问。然而妈妈自己也很不确定,绞尽脑汁才给出一条听着像奉承的建议:“嗯……我看,可以说是一个……很累的人。”外婆这时插嘴了:“累?他妈的当然累啊,你整夜喝酒你也会累!”然后妈妈会大喊“妈妈”!外婆一摊手:“哦,天啊,我又说错话了,是吗?”这种时刻爱莎就必须戴上耳机。

“把水关掉,我说!晚上不准洗澡!!!”醉鬼在楼下结结巴巴地喊,拿鞋拔子砸着楼梯扶手,她的叫喊没有特定的对象。

醉鬼总是这样。咆哮、尖叫、用鞋拔子敲打某件东西,然后唱她那首老歌。当然从没有人出来叫她安静下来,即使是布里特-玛丽,因为在这栋楼里,醉鬼和怪物一样——人们认为,如果无视他们,他们就不复存在了。

爱莎蹲下身,透过楼梯间的缝隙向下张望。她只能在醉鬼踉跄之间瞥见一眼她的袜子,挥动的鞋拔子扫过高处的玻璃。爱莎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但她踮起脚尖,偷溜下楼梯。纯粹出于好奇,也许。又或许是她很无聊,因为去不了密阿玛斯而沮丧。

醉鬼公寓的门敞开着。一盏翻倒的落地灯放出微弱的光芒。满墙都是照片。爱莎从没见过那么多照片——她本以为外婆的天花板上已经够多了,但这里有几千张,每一张都装在小小的白色木头相框里。所有照片拍的都是两个青春期男孩和一个可能是他们父亲的男人。在其中一张照片里,男人和男孩们站在海滩上,身后是闪光的绿色大海。两个男孩全身古铜色皮肤,穿着潜水服。他们微笑着,看上去很快乐。

相框下是一张廉价的贺卡,那种你因为忘记准备贺卡,于是顺路在加油站买的便宜货。“给妈妈,你的儿子们。”正面这么写着。

贺卡旁边挂着一面镜子。四分五裂。

突然楼道间响起愤怒的喊声,爱莎吓了一跳,失去平衡,一屁股滑倒,摔了四五级台阶,撞到墙上。

“你、在、这、里、干、什、么?”

爱莎透过楼梯扶手的缝隙看着这个冲她挥舞鞋拔子的疯狂女人,跟对方一样既愤怒又害怕。那女人的眼睛里闪着泪花。身上的黑裙现在皱巴巴的。她身上一股酒味儿,浓烈得一直传到了跌坐在地上的爱莎的鼻子里。她的头发像一蓬稻草,有两只小鸟被缠在里头打了一架。她的眼睛下面挂着发紫的眼袋。

穿黑裙的女人摇晃了一下。她似乎本想要大喊,但吐出口的却是喘息:“晚上不许洗澡,水……关掉水。所有人会淹死……”

她的耳朵里还塞着她总对着里头说话的白色耳机,但另一头荡在她的胯部,并没有连着手机。爱莎意识到,也许她从未跟任何人通话。一个快八岁的孩子能明白这一点颇为不易。外婆讲过很多童话故事,谈论过很多事,但从未说过这种故事:黑裙女人假装在上楼时讲电话,为了不让她的邻居觉得她买的所有酒都是给自己喝的。

那女人看起来很迷茫,似乎一瞬间忘记了自己身在何处。然后,她走开了,而下一秒,爱莎就感觉到妈妈在楼梯上温柔地拽了拽她,感觉到脖子后她温暖的气息,耳边“嘘——”的轻语,就好像她们正站在一头狍子跟前,站得有点儿太近了。

爱莎张了张嘴,但妈妈用手指在嘴上比了个“安静”的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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