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莎出生那天,许多人的心破碎了。威力巨大的海浪,打得满世界都是玻璃碎片。超乎寻常的灾难带给人们难以承受的怆痛和非同一般的英雄气概。人类遭遇了无法计算的死亡。两个男孩将他们的妈妈带到安全地带后,又回去找他们的父亲,因为一家人不能抛下任何一员。可是最后,他们恰恰这么做了,她的男孩们抛下了她一个人。
爱莎的外婆与其他人生活的节奏不同,运作方式也不一样。在真实世界,如果一切运转正常,那她就是一团乱。但当真实世界崩溃,所有事情陷入混乱时,外婆这样的人有时却是仅有的能保持正常的人。那是她的另一项超能力。如果外婆去了远方,你就能确定一件事:那里正是其他人都想要逃离的地方。如果有人问她为什么要这么做,她会回答:“我是个医生好吗?自从干了这行,我可不会允许自己有这种奢侈——选择我要救的对象。”
外婆并不热衷于效率和经济,但当一切混乱不堪时,每个人都会听她的。在太平的日子里,其他医生就算死都不想被人看见他们和外婆待在一块儿,但当世界分崩离析时,他们会像一支军队般追随她。因为超乎寻常的悲剧造就非同一般的英雄。
某天晚上,在前往密阿玛斯的路上,爱莎问外婆身处世界毁灭的地方是什么感受,在无尽战争中的不眠大陆又是什么感觉,看着大浪摧毁九十九个雪天使是怎样的情形。外婆回答:“那是你能梦见的最可怕的事,被你能想象到的最邪恶的东西操控,以你想都不敢想的数量一次次重演。”爱莎那晚被吓坏了,她问外婆,如果有一天她们的世界被摧毁,她们该怎么办。
外婆用力捏着她的手指回答:“那我们要做每个人都会做的事,做每一件我们能做的事。”爱莎爬上外婆的大腿,问:“但我们能做什么呢?”外婆亲了亲她的头发,紧紧、紧紧地抱住她,低声说:“我们尽可能多地带上所有孩子,然后跑得越远越好。”
“我很擅长逃跑。”爱莎小声说。
“我也是。”
爱莎出生那天,外婆离家很远,身处一场战争之中。她在那儿已经待了好几个月,当时正在乘飞机回来的路上。她听说了更遥远的地方的那场巨浪,每个人都绝望地从那里逃走。所以,她去了,因为他们需要她。她来得及帮助很多孩子死里逃生,却没能救得了黑裙女人的两个儿子。所以,她把黑裙女人带回了家。
“那是你外婆最后一趟旅程,”妈妈说,“之后她就回家了。”
爱莎和妈妈坐在起亚里。现在是早晨,正在堵车。一片片大得像枕套似的雪花飘落在挡风玻璃上。
爱莎想不起妈妈上一次讲这么长的故事是什么时候的事了,妈妈几乎从不讲故事,但这个故事那么长,妈妈昨晚说到一半就睡着了,只能在去学校的路上继续讲下去。
“为什么这是她最后一趟旅程呢?”爱莎问。
妈妈笑了,脸上喜忧参半,全世界只有她能完美掌握这样的表情。
“她有了份新工作。”说完,妈妈像是想起了什么出乎意料的事,仿佛记忆刚刚从一个破裂的花瓶中倾倒出来。“你早产了。他们很担心你心脏不好,所以我们得和你一起在医院里多待好几周。我们回家的同一天,外婆带着她回来……”
爱莎意识到她说的是黑裙女人。妈妈紧紧抓着起亚的方向盘。
“我没跟她说过什么话。我觉得楼里任何人都不想问太多问题,我们让你外婆处理这事。后来……”
她叹了口气,目光中带着悔意。
“……后来年复一年,我们都很忙,而现在她就只是住在我们楼里的某个人。老实跟你说,我已经忘记她刚搬进来时的情况了。你们俩是同一天搬进来的……”
妈妈看看爱莎,试图微笑,但没成功。
“我是不是个很糟糕的人,居然忘记了这样的事?”
爱莎摇了摇头。她本想说说怪物和呜嘶的事,又担心妈妈知道后会不让他们再见面,就没开口。涉及自己的孩子和怪物、呜嘶之间的社交活动,妈妈可能会有很多奇怪的原则。爱莎明白,所有人都害怕他们,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让人们明白,怪物和呜嘶,正如醉鬼,并不是他们看上去的那样。
“外婆以前多久离开一次?”她问。
妈妈的车和前面那辆拉开了些距离,一辆银色汽车在她们身后发出喇叭声。妈妈松了刹车,起亚慢慢地向前挪了一点儿。
“说不准,取决于哪里需要她,需要多久。”
“那次外婆说,你成为经济学家是为了向她泄愤。你后来说的话就是这个意思吗?”
她们后面那辆车的喇叭又响了起来。
“什么?”
爱莎摆弄着车门的橡胶密封条。
“我听见你们说的。很久很久之前。外婆说你成为一名经济学家是因为你在叛逆期。然后你说:‘你怎么知道我青少年时是怎样的?你都不在我身边?’你的意思就是这个,对吗?”
“我当时很生气,爱莎。有时候,当你在气头上,很难控制自己说的话。”
“你不是。你永远都不会失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