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争到底,不是你死我活就是我死你活。”
他笑得开怀,因为看到她在胡闹。他未曾看过她耍赖胡闹的样子,觉得轻松起来。
“你学会炒米粉了没?”
她说:“唉,怎么可能,我哪有‘你的她’那么能干!”忽想及往事,说:“有个人说话不算话,说要炒给我吃,也没有。你都在骗我!”
他忽地沉了脸,表情肃然:“我没有骗你……”情绪涌上,竟沉重得说不下去。
她察觉了,说:“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说你骗我,我知道一切都是……真的。”
一切都是真的。只是掉进迷宫再也找不到对方。
“那温柔秘密深藏在我的心底”,虽然内心深处有个情结散成丝丝缕缕浮出来,但此时不是软弱的时候,她不想让这个哀恸的人再次掉落谷底,问:“这里吵得耳朵痛,除了你家稻田,哪里可以安安静静说话?最好一个人都没有,有鬼没关系,反正我们两个差不多也是鬼样子。”
算是把他逗开了,“有个地方没人也没鬼,不过,更吵。”
他开车带她去海边。
夜还年轻,靛蓝薄纱一般,远处仍有一抹灰蓝,早月已升空,辽阔的沙岸连绵得无穷无尽,潮涨浪高,啸声惊人。
“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她默想,知我者苏东坡也!惊涛裂岸,乱石崩云;高妙处在裂字、崩字,唉,人哪有力气去阻挡那裂字、崩字!
走一段沙滩,听海浪呼唤、拍岸。他说好久没到海边,在离岛当兵留下后遗症,看到海会怕。当时在小岛上,读狄兰·托马斯的诗,最喜欢《山蕨》其中两句:“岁月伴我青青和死亡,虽我吟哦如海洋。”
她抱怨:“从我们见面到现在,你提了三次死亡。你再讲,我回去了。我才不要跟你死在一起,被‘教官’发现会记大过!”
“好,不讲不讲,改说活得好开心、好快乐。”
两人都笑开。他不记得有多少年没听过“教官”这两字,没说过“好开心、好快乐”这样幼稚的话,瞬间像躲过教官偷偷去约会的高中生,跌入奇妙的梦游之境。她用几句话,替他卸下身上铁枷。
这是秋天的海了,想起他为她描述过秋天的海面,那么漂亮的字迹,那么丰沛多情的文采,那么动人的心灵。
如今,写信的人就在身边,一切却已成追忆。
“啊,我懂李商隐的《锦瑟》诗了,‘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这是商隐的‘隐伤’之作,一生情爱的惆怅,不必单指一人一情,指的是自己的生命基调与情爱体质,终究逃脱不了惘然的结局。”
他一字一字清楚地问:“我们怎么会走到这一步?”
她心里一惊,暗想:你怎么问我?难道走到这一步不是你要的吗?难道你忘了信上怎么写的吗?把我赶出来的不是你吗?
不能回首,俱往矣,丝丝缕缕的情结都散去吧,想问的都不需问了,轻声一叹,有所领悟:
“我们常说没碰到对的人,会不会是,没碰到对的自己;你还没碰到对的你,我还没碰到对的我。所以,即使碰到对的人,也不能成就。”
他静静听她讲。
“如果你勇敢一点、宽阔一点,如果我别那么骄傲,没那么害怕……”
“你害怕什么?”
“怕无法调教,没有能力给你及你的家人幸福,没有机会实现自己的梦想,最后像我妈一样一辈子忧郁,怕没有上主的恩泽能跟你共负一轭……”
“我的现实担子很沉重,你的才华应该被看见,不忍心把你拉进来,怕拖累你。”
“她很好,对你‘全心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