毕业典礼之后,打包行李托运回家之前,他突然现身。下周要回乡了,以后见面写信都不容易,趁空来跟她辞行。该说的客套话说完了,他邀她去看电影。
两人随兴到西门町,一来时间不对二来片子不佳,没看成。她提议去故宫,她说自己每遇到情绪低落或是有难题想不通时,要不是看电影就是到故宫走走。
“你现在遇到什么难题?”他问。
她起了调皮念头,谎称班上有个南下到同学家的活动,不知该不该去?
他直接反应:“该去。”
“可是,有个男同学比较特殊,我们应该还算熟,但是他没邀我,也许不希望我去他家。”
“有可能。说不定他不敢邀你,怕被你拒绝。你给人的感觉高高在上,让人不敢亲近。”
这话刺到她了,脸一拉,缄默不语。他没察觉,滔滔说着自己接下来的计划,兵役、出国深造,似有不少该安排却没着落的事让他烦恼。到了故宫大门,两人都提不起兴致看国宝,干脆去庭园小坐。她还没气消,没头没脑低声回他:“我觉得你也高高在上。”
他察觉了,一直说对不起。便说起以前追求女生失恋之事,大约就是过于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忽略了对方的感受,弄得一败涂地,“痛不欲生”。他不知是为了阐述自己有多么不擅长察言观色还是那股痛依然隐隐作祟,一不留神,竟说起往日恋情。
她听着,不动声色地掩饰心中汩汩流出的一股酸涩。她语气自然,甚至鼓励他多说一些,再说多一点,然后呢,结果呢,他不知不觉描述过程,透露了过多的细节。要命的是,透露了感受。
“她在哪里?”
“在日本留学。”
“你还会想她吗?”她问,鼻腔内已起了涕水。
“有时会。”
“如果,在路上碰到她,你会对她说什么?”
“不可能了。”
“如果碰到了,你可以对她说:你让我心痛。”
他看了她一眼,不明白这话什么意思,也就忽略了说这话的人到底是借他人酒杯浇自己胸中块垒还是纯粹依随言说进程而兴起的问答。
“太痛苦了。”
“所以,她就是你在水一方的‘伊人’。”
他没有否认。她心里分成两派,一派咬定他还念念不忘旧情,“心字已成灰”,就要把这个人推开,另一派暗暗叫急:你为什么不否认。
就在即将坠入万劫不复的当口,一句男性袍泽式的话替他稳住局面,他自顾自笑着说:
“太奇怪了,怎么会无拘无束对你说这些,好像不管对你说什么你都能懂,你可以当我的心理医师。”
她的醋意原本可装半坛,及时倒掉一些。
天涯何处无芳草,唯知音难寻。这话能沁入她的心,原先那枯藤老树昏鸦般的萧索心情,生出几片嫩叶。他谈及即将面临的兵役,提到学长们服役的外岛经验十分吓人,忧心忡忡,想到前途茫茫,又更加忧愁起来。
“庸人自扰而已,不用想太多,现在无所得,以后也无所谓失吧!”
“是啊,不用想太多,时间过得很快,数馒头一下子就退伍了。”她不着边际地说。
“希望有一天我退伍回来,不管在车站还是码头,”他的情绪往下沉落,声音低得好像自言自语:“那个人就在人群中。”
她没搭腔。心思漫游:“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却又在没来由涌出的醋意里,推测他想在人群中看到的人是谁。
她想:如果此时,正好有一阵风吹来,正好吹落树叶,树叶正好打中你的头,你开口邀我去你家,也许我会命令脑子停止设想,放下要命的尊严,鼓起勇气说:“等着,你会在人群中看到我。”
他没开口。
她也没开口。
终究,欠一阵无所事事的风。